78、读龙应台《大江大海一九四九》__南宫世家(第2/2页)

福尔摩沙的少年

昭和二十年前的台湾人是如何过渡到民国三十八年的中国人呢?当然在香港有大量有关的书籍,只是笔者总提不起兴趣拿起来一读,这次正好透过龙氏的笔触以窥其一斑。

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作家黄春明说,天皇宣布日本战败的那一天,他的祖父兴高采烈,觉得〔解放〕了;他的父亲,垂头丧气,觉得〔沦陷〕了。”自小受皇民教化的台湾青年,在一九四二年,日本军部在台湾招兵,第一期只招一千名士兵,却有四十二万人争取;第二期也只收一千,却涌来了六十万个〔热血青年〕报名,“那少数皮录取的,荣耀了整个家族和乡里;不被录取的,还有人因为满腔杀敌抱负受挫,幽愤而自杀。”日本厚生省统计,日本在二战其间在台湾招募军属,军夫,军人共二十万七千零八十三名,三万三百零四个人阵亡。余下回到台湾的,一生被“民国”社会所鄙弃。如果是在民国三十四年后被征兵的青年,就加入了国军开赴内战战场,有的后来被俘又当了解放军,那个年代,根据他们那年满十七岁,他们就加入了不同的军队,如果不死的话,就有了不同的人生。

有一班青年加入了日军,被派去赤道以南的新几内亚,做〔台湾特设勤劳团〕,最主要的工作是每天埋葬大量被盟军炸死的日本兵尸体。拉包尔,新几内亚,这里是盟军的前线,驻扎了二十万名日本精兵,到战败时,只剩下一万个活着可以回家的人;一千五百多人从中国被送到这个岛做苦力,到一九四五年被澳军解放,活着的国军只剩下七百多个。从南京送来的一千人,只有三百人生存。

另一班加入了日军的青年,被派去大马的山打根做〔盟军战俘营监视员〕,就是看守十万名盟军战俘,大部分是英国在新加坡的协同军。“盟军在日军俘虏营中总有三十五万人,每一百个俘虏中有二十七个人死亡,是盟军在德国和意大利的战俘营中死亡率的七倍。高出这么多,令人惊骇,但是,在日军战俘营中的中国人,死亡率比白人要高出更多,更多。……在战后的对日本的审判中,一百七十三个台湾兵被起诉,其中二十六人被判死刑”

龙氏走访了这些幸存者,有俘虏营的澳洲兵比尔,有从南京送去的国军俘虏利瓦伊恂,有台藉〔监视员〕柯景星和蔡新宗,两人战后被判十年。立体地呈现了当时俘虏营的情况,台藉〔监视员〕听命于上司,他们接受的军训第一课就是互打耳光,他们本来就时常给上司揍,揍俘虏是他们的职责,集体屠杀俘虏是军命不可违。他们有的也保护过国军战俘。龙氏提出了战争中的〔罪与罚〕,是下命令的上级该负全责,或是执行的下级需要负其独立“人道”责任,这些在欧洲战场也一样说不清。换了是今天的年青人,都有了独立思想的教育,而当他们认为这战争是不义时,他们有没有权利拒绝当兵呢?

笔者按:这样的问题,只带来思考,然而是不会有答案的。但起码龙氏让读者认识了相互的敌人。此书记载的大都是小人物,只有一个例外,他是年轻的民国驻山打根领事卓还来,他夫妇还有两个小孩被关在山打根的俘虏营,连日本人都对他肃然起敬,他是燕京大学毕业生,取得巴黎大学政治学博士,日本人赏识他,邀他往南京做官,被他断然拒绝,台藉〔监视员〕蔡新宗也暗暗帮助卓领士的夫人,一九四四年被日军秘密杀害,只找到他的几块骨,当年被运回南京,埋在〔菊花台九烈士墓〕,如今南京人有谁知道那里是〔菊花台〕吗?

这里,以龙的原文作结:“卓还来安葬之后的一年半,南京的总统府大门插上了五星旗。此后,卓还来从集体的历史记忆中,被删除。在随后几十年的时光里,他的子女不敢提及这个为中华民国犠牲了的父亲,他的妻子不敢去上坟。烈士还是叛徒,荣耀还是耻辱,往往看城里头最高的那栋建筑物顶上插的是什么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