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甲板上晴空万里

九月二日是九月第一个星期天。全世界的眼光投射在东京湾。

五万七千五百吨的密苏里舰,参与过硫磺岛和冲绳岛的浴血战役,这一天却是和平的舞台。

舞台上固定的“道具”,是舰上闪亮慑人的十六管鱼叉飞弹,还有突然间呼啸升空、威风凛凛的战斗机群。

美国电视播报员用高亢激越的声调报导这伟大的、历史的一刻,配上“澎巴澎巴”铜管齐发的爱国军乐,令人情绪澎湃。

麦克阿瑟高大的身形显得潇洒自在,盟军各国将领站立在他身后,一字排开,不说话也显得气势逼人。面对面的日本代表团只有十一人,人少,彷佛缩聚在甲板上,无比孤寒。首席代表外交部长重光葵穿着黑色的长燕尾礼服,戴着高耸的礼帽和雪白的长手套,持着绅士拐杖。拐杖是他欧式礼服的必要配件,却也是他伤残肉体的支柱所需。十三年前的四月二十九日,重光葵在上海虹口被抗日志士炸断了一条腿,此后一生以义肢行走。[73]战败国的代表,瘸着一只腿,在众目睽睽下一拐一拐走向投降签署桌,他一言不发,签了字,就往回走。

站在重光葵身边那个一身军装的人,来得不甘不愿。他是主张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人:陆军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以威逼之势强逼何应钦签下“梅何协定”控制华北的是他;发动“三光”作战——对中国的村落杀光、烧光、抢光的,是他;核准创建“七三一”部队制造细菌武器的,是他。被任命为关东军司令时,梅津曾经庄严地发誓:“今后将愈加粉骨碎身以报皇恩于万一。”[74]

此刻天上晴空万里,舰上的气氛却十分紧绷。站着坐着围观的人很多,但是每个人都神情严整;血流得太多的历史,记忆太新,有一种内在的肃杀的重量,压得你屏息静气,不敢作声。

站在甲板上面对面的双方,胜利的一边,只做了三分钟相当克制的讲话,输掉的一边,彻底沉默,一言不发。在那甲板上,两边的人,眼光避免交视,心里其实都明白一件事:很快,签署桌这一边的人将成为对面那堆人的审判者。

国际军事法庭所有的筹备已经就位,在欧洲,审判纳粹的纽伦堡大审即将开庭。梅津所预期的“粉骨碎身”,很快要在东京应验,以一种极其屈辱的方式。三年以后,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国际法庭以甲级战犯之罪判处他无期徒刑。[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