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死时刻放手一搏,再现命运转机(第4/8页)

城阳泣不成声,一把抱住李治的双腿:“雉奴,小妹她……”

“唉!”李治双眼一阵恍惚,险些晕倒在御阶上。

新城公主死了。即便韦正矩相貌英俊、才华横溢,又百依百顺、无微不至,感情终究是勉强不来的。新城难忘旧情,整日郁郁寡欢,终于久而成疾,到另一个世界与长孙诠团聚去了。李治又悲又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拆散良缘,结果把妹妹害了。悲伤过后他便把怒火统统发泄到驸马身上。

昔日韦正矩因迎娶公主,连升八级、平步青云,世人无不欣羡。如今却成了新城之死的责任者,被冠以虐待公主的罪名,革去一切官爵,阖家老小流放岭南;伺候新城的十几个侍女更被指斥为不忠,被李治下令处死;倒霉的还有韦正矩的举荐者东阳公主。当初东阳公主为了挽救高家才主动张罗这桩婚事,不料弄巧成拙,非但没能使高家东山再起,自己也被李治泄愤,打发到遥远的集州(今四川南江)。身在永州的高履行本已患病,得知消息愈加沮丧,没两天就过逝了。

文德皇后共生养七个儿女,长子李承乾、次子李泰死于父子手足悲剧,长女长乐公主二十年前已病逝,三女晋阳公主早夭;只剩李治和城阳、新城两个妹妹,如今新城也去了,这对李治而言本身就是个巨大打击。更何况他心里很清楚,处置韦正矩等人不过是泄愤,造成妹妹婚姻悲剧的罪魁祸首恰恰是他这个皇帝哥哥。

昔日新城不到两岁便没了母亲,十五岁又死了父亲,几乎可以说是孤苦伶仃长大的。李治身为她唯一的依仗,非但没能让她幸福,反而令她夫妻分离伤心欲绝,不到三十岁香消玉殒,不但有负手足之情,连死去的父皇、母后也对不起!

因为心怀愧疚,李治为新城举行了超乎规制的葬礼,一切仪仗、车马乃至陪葬器物均按皇后规格置办。发丧之日天昏地暗山河带泪,梓宫于长安通轨坊公主府起灵,上至皇族亲眷,下至文武百官都来送行,连李治本人都乘坐御辇来了。只可惜这并不能掩盖新城公主的不幸,她和两任丈夫均无儿女,现在连韦正矩都被流放了,永诀长安之际竟无至亲相伴,便如孤魂野鬼一般,唯有将其送往昭陵,让她回到父皇母后的怀抱。

阴风惨惨,悲声阵阵,李治望着满眼白衣白幡,不禁心内怆然,更是头晕目眩、周身麻木——许圉师下狱、来济之死、董思恭之案、李义府之罢、妹妹香消玉殒,再加上与媚娘怄气,这一年来令他烦、令他怒、令他伤心的事一桩接一桩,到这会儿风疾已无可避免地剧烈复发,先前的治疗全白费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仍然挣扎着要为妹妹送行,一路上紧紧扶着王伏胜的肩膀,不住地擦眼泪。

城阳公主前不久刚生下一子薛绍,身子还很孱弱,也坚持要来为妹妹送葬,媚娘恐其身子不适,让其陪自己同乘安车;眼见城阳哭得死去活来,她好生劝慰也不见效,最后也跟着默默垂泪——其实她当皇后不久新城公主就出降了,莫说没什么姑嫂之情,甚至因为长孙氏之事还有些芥蒂。但此刻她就是止不住眼泪,与其说哭新城,还不如说是哭自己!

自从因为李湛之事争吵,她与李治再也没有过交流,莫说夫妻促膝而谈,李治连她含凉殿的大门都不登了。贺兰每隔三五日入宫一次,与李治海誓山盟、如胶似漆,这一切媚娘都知道,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李治没公然赐封贺兰已算给她面子了。其实她几度想向李治违心“认错”,但一来忍不下这口气,二来李治也完全听不进她的解释,连这次旧病复发都不让她过去侍奉,关系只能越闹越僵……

城阳公主根本没察觉到媚娘的心思,兀自抓着她臂膀痛哭不已:“傻丫头,怎这么想不开呢?我也是再嫁之人,莫说皇家之女,即便寻常人家的女儿,有几人能随心而嫁?这就是咱们女人的命啊……”她原本嫁与杜如晦之子杜荷,因杜荷参与李承乾叛乱破处死才转嫁薛瓘,因而对妹妹之死不仅有手足之憾,更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无奈。

媚娘虽有满腹心事,还得继续扮演好嫂子的角色,拭去眼泪好言抚慰:“你也不要太难过,前两年的那场病好不容易才痊愈,刚生过孩子,别再哭出病来。”

城阳哪里听得进去,只是不住啼哭:“怪我晚了一步,本来还想请郭真人为他们做法,令新城与韦驸马和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媚娘一怔:“郭真人做法?”

城阳直至此刻仍对神神鬼鬼之事深信不疑:“郭行真有一秘法,只要连续做法七日,可驱灾避祸,使夫妻恩爱和睦、永不分离。我本想请他为新城行此法事,哪知这丫头这么快就去了。”

一片悲声中,车驾忽然停住——因为新城的葬礼遵照皇后规格,文武百官也都参加,大家得知皇帝风疾复发,跪在城门口阻挡圣驾,苦劝李治回宫休养。

李治虽然病怏怏的,仍是不依,执意要亲自送到昭陵,连呼群臣让路。但大家谁也不肯起来,众宦官也加入劝慰的队伍,最后连媚娘和许多内外命妇也跪在车驾前,劝他以龙体为重、以社稷为重。李治无可奈何,只得作罢,流着眼泪望着妹妹的梓宫运出明德门。

皇帝既然止步回銮,其他皇族亲眷也不便再送,媚娘亲手搀扶着城阳再度登车,扭头再看,不知何时宝乘女尼已凑到李治身边。李治悲病交加,也不顾九五之尊的庄重了,一头扑进师傅的怀里,便似小时候哭母后一般在宝乘怀里哭了个昏天黑地。

城阳见此情景更触伤情,又伏在媚娘肩头嘤嘤啜泣。媚娘劝也劝不住,唯有一阵阵叹息。

再抬眼间,却见李治已渐渐止住悲意,宝乘似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些什么,俩人不住回头,向媚娘这边瞻望,眼神都冷冰冰的。虽然听不见他们嘀咕什么,但看他们的神色媚娘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又算到我头上!固然扳倒长孙家合我之意,但长孙诠又不是我害死的,新城嫁韦正矩也不是我指婚,凭什么怪我?薛元超遭逢母丧不得回京任官要怨我,他替李义府说情被贬又怨我!反正你是圣人、是神明,没有半点儿错。怨我!怨我!一切都怨我!

而恚意之后又感凄凉——皇后再尊贵,说到底也还是遵从三纲的一介女子,权势地位都依赖于丈夫,命运依旧不能由自己掌握。有丈夫的宠爱一切好办,失去这份宠爱又能如何?龙阳泣鱼,弃捐箧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