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执意东征,媚娘第一次面临政治危机(第4/6页)

苏定方虽然包围高丽国都,但平壤城雄伟坚固,且有重兵戍守,根本无法撼动;北路军渡过鸭绿江,迎接他们的却是辽东的冰天雪地,敌人早已坚壁清野,百里不见人烟,大军推进艰难,粮草时常不济。而百济叛军内部也发生巨变,福信拥扶余丰为主,诛杀道琛,兼并其部众,统一复国军各部,黑齿常之也听其调遣。

辽东的局势越来越不妙,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新罗王金春秋病逝。新罗国王位更迭,当务之急是稳定内部、安抚民心,大唐暂时指望不上这个盟友了。更糟糕的是,大唐的重要助手回纥首领婆闰也在这时逝世了,其子比粟毒继位;此人远不似他父亲顺从天朝,掌权后立刻与唐翻脸,不仅不再帮唐军东征,还勾结同罗、仆固兴兵作乱。与此同时,暗中窥伺机会的吐蕃也有了动作,又开始向吐谷浑下手。一时间大唐边疆从东到西兵祸四起、处处狼烟……

陆浑(今河南嵩县)原是春秋古国之一,据说就是居于这个国家的戎人杀死了宠幸褒姒、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一千五百年过去了,这里依旧山川隽秀、密林葱郁;阵阵北风袭来,吹得山林沙沙摇曳,也吹得禁军的旗帜飘摆不止。在侍卫宦官乃至群臣簇拥下,李治身着戎装、头戴武弁,乘马立于荒原之上,等待野兽的到来。媚娘却没参与狩猎,远远坐在安车上,遥望这一幕,却微蹙蛾眉,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局势一团糟,哪还有玩的心思?

李治倒还沉得住气,或者说故意表现得气定神闲,今天这场射猎不仅是玩,还要向百官证明自己的病差不多好了。耳听得阵阵嘶鸣,又见尘烟腾起,一大群獐狍野猪在士兵驱赶下惊窜而来。李治丝毫没犹豫,立刻张弓搭箭,只闻“嗖”的一阵锋镝破空之声,却没有射中猎物;他即刻又搭一箭,再度射出,依旧连野兽的毛都没碰到——昔日李世民酷爱狩猎,纵马驰骋、箭无虚发,兴致高涨时甚至抽剑上前搏杀。李治却没那本事,狩猎不过是凑凑热闹,何况他目眩之症尚未痊愈,此刻又忧心忡忡,哪射得中?

好在将士们不会令皇帝蒙羞,就在李治开弓之后,大家纷纷张弓搭箭,顿时将跑在前面的几只猎物射得如刺猬一般。箭雨漫天横飞,皇帝究竟射没射中也没人瞧得清。紧接着分列李治左右的骑士纵马而出,便如冲锋破阵一般,各执长刀奋力砍杀,无论是强壮的野猪还是矫健的麋鹿,甚至豺狼虎豹都被砍翻在地,殷红的鲜血四下飞溅,既雄壮又有几分残酷。

李治望着眼前厮杀的一幕,不知是觉得太血腥,还是没心情再射下去,只猎此一围便收起弓箭拨马而去。他来到皇后车边,隔着纱帐对媚娘道:“方才李义府悄悄向我禀奏,安西大都护杨胄病逝,龟兹国又叛乱了。”龟兹乃安西都护府所在地,一旦有失,朝廷对整个西域的控制都将动摇。

媚娘也晓得此事的严重性,却凛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派兵戡乱便是,又有什么可犹豫的?”

李治点点头:“我已任命苏海政为风海道行军总管,会合阿史那步真、阿史那弥射,同往龟兹驰援……”说到这儿他顿了片刻,继而叹道,“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啊!”

媚娘当然听得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不禁摇头道:“当初咱们执意用兵,甚至以御驾亲征胁迫百官,倘若半途而废,天下臣民又该如何看待你我?”媚娘这话算是彻底把老底揭穿了,归根结底其实是面子,无论胜败都要赌这口气。

李治觉得她的话也有道理,一时又没了主见,夫妻相对无语。正犹豫间又觉衣袂窸窣,扭头一望,见户部尚书窦德玄、中书侍郎上官仪、吏部侍郎李安期、兵部侍郎杨弘武、礼部侍郎孙处约、尚书右丞崔余庆等十几位五品以上的大臣涌涌而来,宛如刮来一阵红旋风,人人正冠整袍、神情肃穆。

一望便知,他们也获悉龟兹内乱之事,八成又是来谏言的。李治轻轻咳嗽一声,明知故问:“列位爱卿联袂而来,有何缘故?”

李安期前趋一步,率先开言。他出身于诗书世家,祖父李德林乃隋朝宰相,父亲李百药修过史书,他自幼深受熏陶,自也非同等闲;先向帝后恭恭敬敬深施一礼,才道:“陛下不忘忧患、狩猎演武,臣等本不当言朝政事。然则事有缓急,诚不可待,只好失礼冒进,还望陛下和娘娘宽宥。”这便是先礼后兵,先请罪,省得你们转移话题挑毛病!

李治暗自苦笑:“君臣自当以国事为重,有何谏言但说无妨。”

一语落定,十几位大臣齐刷刷跪倒马前:“请陛下以社稷为重,速止高丽之役。”

该来的早晚要来,李治直面群臣,再不能拿媚娘挡驾,只好拿出皇帝的架势:“都起来,慢慢说。”

窦德玄乃太穆窦皇后之侄孙,与皇家有亲,当先谏言:“去岁至今兵费日增,州县劳顿,疲敝百姓。河南、河北募兵四万有余,此皆夺畎亩之力也,况输粮营造超于徭役,长此以往恐有悖农时,耕田凋敝,损国之益。”他身为户部尚书,管理天下户籍土地,这些话实是有感而发。

“正是。”兵部侍郎杨弘武接着道,“今百济、回纥、铁勒、龟兹等皆需用兵,吐蕃窥机吐谷浑久矣,亦当慎防。而区区高丽一隅羁绊十万王师,进不能取,粮道艰难。与其空劳无功,不如暂且收兵以戡诸乱,另待天时犹未为晚。”

“是啊……”礼部的孙处约也道,“先定西域诸藩,久者不过三五载,近者未至期年,貌恭而心未附。此时不宜大动征伐,应以怀柔羁縻为先。”

事实胜于雄辩,战局明摆着,憋了半年多的群臣今天总算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争言收兵。李治甚是忧虑,又见中书舍人张文瓘、给事中戴至德也在人群中,更觉事态严重——张文瓘乃李所举,两人关系亲密;今李病而不朝,张文瓘的态度很可能就是李的态度,看来老将军也认为该罢手了。戴至德乃前朝名相戴胄之子,此人才干出众却性情内敛,从不抢尖出头,也不喜欢附和众意,可他一旦开言必是关乎国运的大事,今天连他也开金口了。

群臣纷纷进言,上官仪更是慷慨陈词:“古人云‘国虽大,好战必亡’。昔隋炀帝一意孤行,倾天下之兵三征高丽,乃至四海举兵、数载覆亡!我大唐承杨隋之运,兴邦建业,抚平天下,岂不以前人之失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