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旁敲侧击,借李治之手斩草除根(第3/7页)

她唤过贤儿乳母,斥责了几句,便去抱显儿。李显生下来便白白胖胖,的确像个小佛,媚娘爱不释手,又亲又哄,叮嘱宫人好生伺候——眼见将近正午,这半日总算打发过去,遂往皇帝之处。

来到甘露殿,媚娘索性把身边伺候的人全打发了,自己一人缓缓登阶,却见燕国夫人卢氏正与王伏胜在廊下发牢骚:“我一介老奴不敢言辛劳,但总是顶着寒风来的,十回倒有八回遇不着,万岁近来忒过繁忙。”

王伏胜比她牢骚还多:“夫人,如今比不得头几年,万岁亲政,哪有许多闲工夫?后宫的事全是娘娘做主。人走时运马走膘,那姓范的小子也骑到我头上去了。前儿又跟我闹起来,我说索性分了,以后外面的差事他管,里面差事我应,谁也别碍着谁。底下人也势利眼,似李君信、王君德那帮更不成材的东西竟上赶着巴结他,还不是想借他的光攀附娘娘?公鸡不及牝鸡,如今娘娘的面子倒比万岁还……”话未说完已瞅见媚娘,顿时一怔,赶紧屈身施礼。

媚娘不愿为这点嚼舌根子的小事发作,全当没听见,只与卢夫人寒暄:“您老又来了。”

卢夫人道个万福,苦苦一笑:“万岁又没在……”

王伏胜心里不踏实,赶忙满脸堆笑道:“说来也怪,今儿万岁这时辰还没回来。我替娘娘瞧瞧去。”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莫非夫人还是为了翻案之事?”媚娘早猜到。

卢夫人叹道:“我跟万岁提过两次,总含含糊糊,至今未定下。娘娘曾答应帮老奴美言,不知说了没有?”

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媚娘只得实话实说:“此事我已向万岁提过,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是不想翻案。”

“翻案乃是寻常之事。远的不说,褚遂良被贬后当年弹劾他抑买宅地的李乾祐、韦思谦不都升官了吗?”

“那不一样。”媚娘耐着性子解释,“弹劾只是前几年的事,而您丈夫之案涉及高祖皇帝。还说褚遂良吧,昔日诬告刘洎谋反,致使其被先帝赐死,谁都知道是冤案。可前不久刘洎之子刘弘业要翻案,万岁还是拒绝了。为什么?因为当初错判的是先帝,万岁不忍彰父皇之过啊!先帝之过尚需遮掩,何况高祖皇帝?”

卢夫人为此事奔波已久,听这话有点儿挂火:“彰先帝之过的事还少吗?连礼书、祭祀都改了!娘娘您亲蚕的礼仪不也超过文德皇后么?为何单单为难老身?”

“不是为难您……”

“老奴不敢表功,但我自万岁一落生就照顾他,就不能看在旧日情面?”卢氏一来觉得委屈,二来也有些倚老卖老,“即便万岁一时照应不周,也请娘娘为老奴做主,谁不知您能当这宫廷半个家?老奴一把年纪别无所求,此愿不圆我冤屈得慌!”

媚娘方才听她与王伏胜嚼舌便有些不快,此时又见她絮絮叨叨已大为不悦,默默听完这通牢骚,不冷不热道:“您老一把年纪,经得多见得多,原无需本宫说什么。但我瞧您来这么多趟,急急渴渴,不得不提个醒。子曰‘事君数,斯辱矣’,您难道不知慈训夫人之事?”

提到“慈训夫人”四字,卢夫人打个寒颤——此人乃巢王李元吉的乳母陈氏。高祖诸子中李元吉最为凶悍,不仅打仗时勇武敢拼,待人也一贯残暴跋扈。他平时将干戈械斗当游戏,常与部下分作两队打打杀杀,还受过几处伤,因此其乳母陈氏常常规劝。有一次他又和部下厮斗,陈氏在旁好言规劝,哪知元吉那会儿正在兴头上,听乳母絮絮叨叨甚不耐烦,一时恼怒把竟陈夫人杀了。事后他想起乳母多年哺育之恩悔恨不已,追谥陈氏为慈训夫人。

媚娘阴笑道:“万岁旰衣宵食日理万机,似您家这等事多的是,岂能一一照顾?您伺候万岁至今,不辞劳苦忠心耿耿,若因此事纠缠不休惹怒万岁,几十年的情分就难保了。”

卢夫人黯然低头——完了!这辈子注定要抱恨啦!可叹我侍奉皇家三十余年,好不容易奶大个皇帝,终是竹篮打水。常言道“娶媳妇忘娘”,何况雉奴是皇帝,我又只是个奶娘,有什么法子?话说到这份上,还能不顾老脸?算了吧,莫说雉奴那关不好过,就凭这位皇后娘娘横遮竖拦,我也休想如愿!

想至此卢氏眼泪汪汪:“也罢,怪我天生命苦……”

媚娘见状又好言安慰:“您老也别难过,先朝之案不能翻,现今之事本宫还做不了主?明天我就跟万岁说,将您的封诰提一提。生恩不及养恩大,莫说三品,封个一品也不为过。”

我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太太,你给再高的封爵又有何用?卢氏虽这般想,却再不敢说出口,感谢几句便辞驾而去;离开甘露殿却未出皇宫,折而向北——去隆国寺找老姐妹宝乘大师诉委屈!

打发走燕国夫人,媚娘总算耳根清静了,却不免有一丝阴郁——看来背后议论我的人不少,不能掉以轻心。又见日头早过中天,李治仍未归来,媚娘预感到一定有什么事,一来好奇,二来也是无聊,又往两仪殿偷窥。

两仪殿后门也有宦官把守,但这些人都是范云仙属下,何况来者是皇后,莫说阻拦,见面赶紧下拜:“参……”媚娘连忙摆手,示意他们别作声,轻轻踅进去;绕过侧殿屏风,又见李君信等几个有头脸的宦官正捧着手炉、裘衣等物候命——这几人比外面小宦官“懂事”得多,默默施礼主动让路。

媚娘蹑手蹑脚凑近珠帘,见御座上的李治面沉似水,王伏胜侍立在侧,却不见范云仙的踪影。群臣已散去,只剩一位紫袍白须的官员立于殿中,正陈述着什么,神情激愤口气严厉——正是宰相杜正伦。

“私发敕书仅是一条罪,他还受贿卖官。”杜正伦兀自滔滔不绝,“如今六部各司冗官甚多,便是他干的好事!以公谋私、滥用职权,辜负陛下圣恩……”

李治之所以散朝后迟迟不归,皆因杜正伦单独进言。不听则已,一听之下难压怒火,原来李义府在他东巡之时又干下许多不法之事。正在此时范云仙回来了,还领着位绯袍官员。媚娘隔帘偷窥,见此人面相生疏,想了好一会儿才忆起,是中书侍郎李友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