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花信年华(第2/3页)

蒙面人猫身而起,踏瓦而行,如履平地。

蒙面人自屋顶轻轻落到地面,悄无声息。

蒙面人窥视的眼睛贴近窗棂。

一缕白光在夜色中晃了一下,那是蒙面人手中的凶器。

如同历史上曾演过的无数次凶险案情,眼看一桩于正义者、善良者的巨大不幸就要发生,廊庑下传过有人走来的脚步声……蒙面人一怔,向暗处潜去了。廊庑下,从容走来的是童宫。

他走近书房,听见宋慈在房中专心致意地口述,曾在书房门前停了一下,但还是推门进去。进到房中,正端坐在案前专注地执笔属文的宋芪曾举起眸子对他一笑。童宫略一点头,继而对宋慈道:“大人,夫人要你早些歇息。”

宋慈点了点头,一边踱步,一边口里继续道出文章字句,倒是宋芪又对童宫微微一笑道:“很快就好了。”

童宫知道,大人一件事儿没做完是不会放下的。他曾在书房里站了一下,想到也得回宋夫人的话,就又退出书房,带上门,离去了。他真该后悔一辈子啊,为什么要离去呢!

当女儿书罢全文,芳容满面地将一纸文稿递给父亲的时候,曾说:“好了,父亲,你坐着看吧!”说着站了起来,把踱了许多步,走累了的父亲推到椅边,按着他坐了下去。

就在这时,就在父亲专心致意看着这一纸不曾涂抹一字的清丽文字时,书房的门忽被推开,白光闪处,飞刀似离弦之箭,自门外向宋慈的心脏处嗖嗖直飞而来。正伫立一旁等着修改的芪儿首先惊见,她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扑向父亲,以身挡住了飞刀……当宋慈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呼:“有刺客!”门外又嗖嗖飞进两把直冲面门而来的短刀,宋慈一一避过,随即打灭了烛光。

房外的廊庑下,童宫方去未远,闻呼蓦然回身,飞步追来。此时刺客已攀上屋顶遁逃,童宫顾不得书房内的情形,穷追而去。

黑暗中,宋慈感到女儿已瘫倒在自己怀里,他抱住女儿,又触到一把直插在女儿后心的刀柄!刹那间,一种冰凉的恐惧直侵心中,宋慈一个冷战,又摸到还有一把刀也插在女儿后心,接着就摸到了血,温热的血,正汩汩地从女儿的后背流到他的身上。宋慈全身如同汤烧火灼!

“灯!灯!快拿灯来!”宋慈疯狂地叫着。

举府惊动,宋夫人奔出,秋娟奔出,霍雄奔出,众衙役奔出……房顶上,刺客正向追击的童宫投来疾如飞箭般的飞瓦,童宫一一避过。刺客旋即纵身一跃,出府而去。童宫也跳下房顶,紧追不舍……

府内,霍雄与众衙役看得真切,开了大门,追寻出来。可是,早已不见了刺客与童宫的身影。

此时,宋慈书房烛光大亮,宋芪躺在父亲怀里,已是弥留之际了。

“父亲……你……没事罢……”宋芪艰难地说着。

“芪儿!……”

“芪儿!……”

宋慈夫妇声泪俱下,肝肠寸断,他们看到女儿鲜红的血已经染遍了那件雪白的薄绸春衫,翠绿的百褶长裙也变成了暗紫色。

“芪儿!……”母亲颤抖的双手也紧紧地拥住了女儿的血染之躯,悲痛欲绝。

宋芪睁着半合的眼睛,无限深情而留恋地望了望母亲,又把目光移向父亲,喘息着说:“父亲……往后……别让母亲……太替你……操心……”

“芪儿……你要……活下去……”宋夫人一只颤抖的手又抚着女儿的胸口,泣不成声。

宋芪垂下的目光触到胸旁一张正夹在她与父亲之间的纸,一只手颤动着,想去取。宋慈就将那纸取出,摊开,放在女儿面前。这正是芪儿刚才书写的那纸案文,娟秀的蝇头小字上也已洇上了殷红的血。芪儿又抬眼望着父亲,说:“父亲……我真想……去临安……看看……翰林画院……书画肆……”宋芪说着,忽然身子一抽,双眉拧紧了,闭上眼睛。

“芪儿!……”

“芪儿!……”

宋慈夫妇悲恐已达极点。站在身旁的秋娟再忍不住泣出声来了。这一泣,宋夫人也失声痛泣……芪儿好似被哭泣声唤了回来,叹出一口气,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秋……娟……姐!”芪儿道。

“在这儿。”秋娟跪在宋芪面前。

“娟姐……答应……我……”

“什么事?”秋娟哭道。

“一件……事……”

“小姐……说……”

“你……答应……我!”

“答应!”

“要……做到……”

“做到!”

“嫁给……宫哥……”

秋娟点头。

“宫哥……一直……念……念你……救他……性命……你不嫁他……他……一辈子……不娶别人……你……答应……”

“我……答应!”

宋芪笑了,望着母亲,又笑了笑,而后目光不动了,像是再不想移开。良久,芪儿眼睛眨了一下,随后目光朝远处移开去,似乎在寻找谁……“宫哥……”芪儿喃喃地说。“芪儿,他就来了……”父亲说。终于,芪儿又将目光停留在父亲的脸上,启动她那血色愈来愈浅淡的嘴唇,声音极其微弱地说:“父亲……东坡先生说……人生如梦……你……要……保重……”

宋慈紧紧地抓住芪儿的手,那手心分明还汗津津的。可是,芪儿去了。纤长的睫毛下滚出两滴晶莹的泪珠,是痛苦,是悲伤,还是对生的留恋?就这样,芪儿去了,年方二十四岁!

“啊!芪儿!芪儿!……”宋慈声悲气噎,老泪纵横,久久地伏地不能自起。宋夫人悲恸失声,抱住女儿,泪水如注……此时,童宫一身大汗,两手空空,回府来了。刚到府门前,就有门役拉开了衙门。从那刚开一线的门中,童宫听到通判府后院隐约传出的哭泣之声,一种极端的惊骇立刻袭上他的心,他猛一把抓过门役的衣襟,喝问道:“什么声音?”

“是……是……”门役惊呆了,“是小姐……”

如雷轰顶,童宫猛一下扔开门役,那门役跌坐在地,不能立起。童宫飞步朝后院奔去,当奔入书房看到眼前的一切,他欲哭无声,扑通一声跌跪在宋芪的尸体之旁……满屋吏胥佣婢尽皆跪下。

这一个夜晚,举府未眠,人皆哀泣。

宋慈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五十二岁之年,如此飞来之祸竟落在芳华正茂的女儿身上,瞬息之间便夺去了女儿的花信年华!

宋慈夫妇,在这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从此,他们连唯一的女儿也没有了!

天,不知不觉中又露出了微明,东天洁白而破碎的云儿随风飘荡,时而又化作缕缕漫飘的轻丝。迎着晨光,新的一日又开始了。万物都醒来,芪儿却永远也不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