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星夜追捕

三更已过,下弦月刚刚升起,苍白的清辉给无边的夜色增添了恍若梦境般的神秘。

通判府内,宋夫人与女儿尚未入睡。两个小孩子由秋娟陪着,重新入睡。宋芪陪母亲在一起。

“母亲,你不必操心,不会出什么事的。”宋芪望着母亲忧思的面容说。

“我不操心。”母亲淡淡一笑。

说不操心,其实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也不知是年岁大了还是怎的,近年来,宋夫人常常要为宋慈操这样那样的心。在芪儿看来,母亲有时的操心几乎是无端的。

不过,今夜芪儿自己也睡不着。先是那幅字没有写完,后来碰上不知何地何因起了大火,转眼间府内的男人们几乎都走光了。现在又看到母亲忧心忡忡的样子,宋芪自己心中虽不想操心,但也确实不想睡了。

月亮上来了,青烟似的薄明如雾般漫进房来,芪儿越加没有了睡意。她走到壁前,想将那张玉壶冰琴摘下,以琴声驱赶一下不安的情思。然而她才触响一下弦音,母亲便对她喝止道:

“芪儿,你疯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见母亲不悦,芪儿只得撇撇嘴,停下了手。

“不必等他们了。我们睡吧!”这回,倒是母亲对女儿说。

母女俩于是吹灭了烛,上了榻。不过,仍不能睡。宋夫人倒是将眼睛合上了,芪儿则干脆睁大了眼,就像她父亲二更时分躺在这儿直瞅着窗外那样,去瞅那一弯刚能见着一角的下弦月。

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

缥缈孤鸿影

……

蓦然间,宋芪心中冒出苏东坡的这首《卜算子》来。她知道,东坡先生的这阕词作于寓居黄州时,以孤鸿自喻高洁自赏,不与世俗同流的生活态度,也传达了在仕途上失意后孤独、落寞的心境。宋芪不明白自己何以会想到这阕词,也许只是这“缺月”和“静夜”的相同景致使她触发联想罢。想到这儿,她也不打算多想了。

“可是,父亲他们此刻在干什么呢?”这个念头,她总是驱赶不去。

此刻,童宫与霍雄踏着淡淡的月色,来到杜家楼前。

杜家楼前,一片开阔,弥耳尽是虫的和鸣之声。银灰色的月光飘漫在天地间,仿佛张开一张无边的网,将世间的一切都罩在神秘的薄明里。在杜家楼大门外飞伸而出的屋檐下,悬着两盏大红“杜”字纱笼,夜风吹来,晃晃荡荡的。

童宫、霍雄绕墙转到后院的围墙之外。二人巡视高墙,在一处院内长有高树的墙下停下了。童宫解去身佩的腰刀,递与霍雄,而后二人配合着,童宫跃上墙头,再轻轻一跳落在墙内的树影下。

院内,一间房中亮出烛光。童宫轻轻跃过凭栏来到窗前,俯身看向窗内,只见窗内一张圆桌上杯盘狼藉,酒盏却只有一只,竹箸也只有一副,一个丫鬟正在收拾。不难看出,刚才有人在此用过酒菜。童宫执出解腕尖刀,悄声入房,忽然出现在丫鬟面前,压低了声音:“莫怕,不会伤害你!”

丫鬟一惊,几乎叫出声来,但手中的盘碟到底端不住,失手掉去……然而没有听到盘碟落地之声,那盘碟早已托在童宫手上。

“刚才谁在此饮酒?”把盘碟小心放回桌上,童宫又小声问。

惊魂未定的丫鬟手半举在胸前,半晌,终于吐出三字:“田教头。”

童宫又问:“他今夜可是外出刚回来?”

丫鬟点了点头。

“你可知他外出去做什么?”

丫鬟摇摇头。

“他现在何处?”

“回屋去睡了。”

“多谢了!”童宫收起尖刀,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圆桌上对丫鬟道,“还劳大姐切莫声张。”说罢出房,消失在夜色中。

霍雄候在墙外的树影下,眼睛一直守望着墙头……终于,他看到一粒小石从墙头上飞出来,“噗”的一声落在地上,紧接着,又一粒小石飞出……霍雄下意识地拾起二石,飞速回报。

从墙内投出二石的童宫,此时也飞速折回去看那丫鬟。见她仍然在橱下洗刷盘碟,无事一般,童宫放下了心。回身出来,就听到前院的叩门之声已和着犬吠之声响成一片。他知道是大人带人来到了杜家楼前。

一个“杜”字纱笼晃晃荡荡地来了,执着纱笼的是一个看门家丁。童宫避在假山之后,让过家丁,随后又暗暗跟定了他。

家丁穿过回廊,又沿石阶登上后山一幢翠竹掩映的楼屋。楼屋前有一个小巧别致的水池,池中燃着两盏荷凫灯,那水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一涓细流如丝般注入池中,发出琤琤的轻响。池边尽是葱郁的各样花卉,虽辨不清那鲜丽色彩,却嗅得到沁心沁脾的芳香。楼屋两边的好几间房里都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家丁在楼屋前踌躇了一下,而后向东面房叩响了一扇精雕细镂的门,口里轻呼道:“老爷!老爷!”

稍顿,屋内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老爷不在这边。”

家丁旋又折到西面,叩响了另一扇也是精雕细镂的门,口呼:“老爷!老爷!”

稍顿,屋内响起了一个娇嫩的轻声,也在呼:“老爷!老爷!”

“什么事?”杜贯成被唤醒了。

“有人叫你。”娇嫩的轻声说。

“老爷,”家丁在外答道,“通判大人来访,现候在大门外。”

“什么?”听这声音,杜贯成像是从榻上坐了起来。

“通判大人要见老爷,正候在大门外。”家丁又说。

童宫已转到另一侧,贴近窗棂,他看到房中悬着一盏半明不暗的八角薄纱大红宫灯,将房中的珠帘绣幕都映成一片绯红。帐幔上绣着各色金银丝线,手一掀动,闪闪亮亮的。杜贯成正裸着身子掀帐走下榻来。

“老爷,你要干什么?”又是那个娇嫩的声音说。

杜贯成在榻前痴站了一下,开始穿衣,随后只对门外的家丁叫了声:“六合。”

“在!”

“你去告诉田师爷,叫他但闻动静,只管睡觉,不必起来。”

“哎。”被唤作六合的家丁应道,“小的去了,还有何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