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又一条人命

一弯冷月,斜挂中天。

清冷的月光下,宋家庭院显得格外凄清。黯淡的灯光衬出宋慈呆立窗前,一动不动的剪影。窗内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虫吟浅唱在屋外看不见的地方鸣响。

如果不是回来取盘缠,打算再去福州府提刑司告状,如果不是康宁药铺的何药师及时找到他们,他们恐怕现在还不会知道,就在他们去建宁府的当天黄昏,童宫的父亲童大死了,狱卒说是猝死于疾病,又因童家无人,便做无主之尸埋了。

眼看着又一条人命沉冤不白,宋慈却一筹莫展。

这夜他完全不能入睡了。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想。后来,他想到了父亲。他的父亲曾多次任节度使推官,勘问刑狱。在他童年时,父亲一度遭罢黜在家,就在那段日子,他曾听父亲讲过许多审刑断狱的故事,由此还对侦破擒拿之类产生过浓厚的兴趣。在太学时,他对律学中的《刑统》《编敕》都学得很精。这《刑统》是大宋开国以来的第一部法律大典;《编敕》则是将皇帝的诏令编成的刑令专集,他不能不精学。

现在,想到自己曾胸有成竹地对童宫说,“好吧,我帮你,只是乡有乡规,国有国法,你自己千万不可造次……”他愧疚得无地自容。突然,他将案上的书卷“哗啦”一声推落满地……

宋夫人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房来了。

宋夫人连玉兰,与宋慈少小相识,二十余年来可以算得是宋慈心心相印、拳拳不渝的知音。眼下,她望着散落满地的书卷,不动声色地将莲子羹放在书案前,轻声说:“趁热喝了吧!”

宋慈好似没有听见,依然未动。

夫人俯下身去,拾捡起散落的书籍,才又说道:“其实,你不必动怒,也不必苦恼。如今大宋天下,已非初创之日可比。河山半壁,腐败遍地,法纪荡然,天下蒙冤而死的人是很多的呀!”

夫人又说:“其实,腐败也不是今日如此了,绍兴年间,连岳将军那样的英雄,都被冤杀了!”

宋慈转过身,似乎想说什么,却无话,眼睛直盯着烛光,冥冥之中仿佛又见两排熊熊燃烧的火把,两排缓缓而行的仪锽、大槊、长戟、大刀,寒光闪闪,火把的亮光映出一块高悬的亭匾:风波亭……他与刘克庄曾去祭拜过风波亭,那是宁宗开禧元年入太学的时候,太学所在地便是岳飞故宅。岳飞遇害后,家产被抄,住宅被改建成太学。出太学西去不远就是风波亭。他入太学的这年,正是大臣韩侂胄请宁宗皇帝追封岳飞为鄂王的第二年。清明时节,无数百姓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聚到风波亭悼念岳飞父子的亡灵。那一日,他们全体太学生都去了。那是怎样一副悲壮的情景啊!无数的人流从清晨走到夜晚,络绎不绝;无数的纸钱香烛,从清晨燃到夜晚,星星点点,无边无际……

“你,又在想什么?”夫人似乎察觉宋慈的思维出现变化。

“我有个预感。”宋慈说。

“什么预感?”

“他要出事!”

“谁?”

“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