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十五(第4/10页)

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稛载而往,垂橐而归,足下亮之而已。

韩愈/与卫中行书

大受足下:

辱书为赐甚大,然所称道盛,岂所谓诱之而欲其至于是欤?不敢当!不敢当!其中择其一二近似者而窃取之,则于交友忠而不反于背面者,少似近焉,亦其心之所好耳,行之不倦,则未敢自谓能尔也。不敢当!不敢当!至于汲汲于富贵、以救世为事者,皆圣贤之事业,知其智能谋力能任者也。如愈者,又焉能之?始相识时,方甚贫,衣食于人,其后相见于汴、徐二州,仆皆为之从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时,丰约百倍。足下视吾饮食衣服,亦有异乎?然则仆之心,或不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于仕进者,亦将小行乎其志耳,此未易遽言也!

凡祸福吉凶之来,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恒;君子得福为恒,而小人得福为幸。以其所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者,不可也!贤不肖存乎已,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名声之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岂不约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穷通,自我为之。”吾恐未合于道。足下征前世而言之,则知矣,若曰“以道德为己任,穷通之来,不接吾心”,则可也。

穷居荒凉,草树茂密,出无驴马,因与人绝。一室之内,有以自娱,足下喜吾复脱祸乱,不当安安而居、迟迟而来也。

韩愈/与孟东野书

与足下别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悬悬于吾也。各以事牵,不可合并。其于人人,非足下之为见,而日与之处,足下知吾心乐否也?吾言之,而听者谁欤?吾唱之,而和者谁欤?言无听也,唱无和也,独行而无徒也,是非无所与同也,足下知吾心乐否也?

足下才高气清,行古道,处今世,无田而衣食,事亲左右无违,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处身劳且苦矣!混混与世相浊,独其心追古人而从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

去年春,脱汴州之乱,幸不死。无所于归,遂来于此。主人与吾有故,哀其穷,居吾于符离睢上。及秋将辞去,因被留以职事,默默在此行一年矣。到今年秋,聊复辞去。江湖,余乐也,与足下终,幸矣!

李习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后月,朝夕当来此。张籍在和州居丧,家甚贫。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来相视也。自彼至此虽远,要皆舟行可,至,速图之,吾之望也!春且尽,时气向热,惟侍奉吉庆。愈眼疾比剧,甚无聊,不复一一。愈再拜。

韩愈/答刘秀才论史书

六月九日,韩愈白秀才:

辱问见爱,教勉以所宜务,敢不拜赐!愚以为凡史氏褒贬大法,《春秋》已备之矣。后之作者,在据事迹实录,则善恶自见。然此尚非浅陋偷惰者所能就,况褒贬邪?孔子圣人,作《春秋》,辱于鲁、卫、陈、宋、齐、楚,卒不遇而死。齐太史氏兄弟几尽,左丘明纪《春秋》时事以失明,司马迁作《史记》刑诛,班固庾死,陈寿起又废,卒亦无所至。王隐谤退死家,习凿齿无一足,崔浩、范晔赤诛,魏收夭绝,宋孝王诛死。足下所称吴兢,亦不闻身贵,而今其后有闻也。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唐有天下二百年矣,圣君贤相相踵,其余文武之士,立功名跨越前后者,不可胜数,岂一人卒卒能纪而传之邪?

仆年志已就衰退,不可自敦率,宰相知其无他才能,不足用,哀其老穷,龃龉无所合,不欲令四海内有戚戚者,猥言之上,苟加一职荣之耳,非必督责迫蹙,令就功役也。贱不敢逆盛指,行且谋引去。且传闻不同,善恶随人所见,甚者附党,惜爱不同,巧造语言,凿空构立善恶事迹,于今何所承受取信而可草草作传记、令传万世乎!若无鬼神,岂可不自心惭愧?若有鬼神,将不福人?仆虽,亦粗知自爱,实不敢率尔为也。夫圣唐巨迹,及贤士大夫事,皆磊磊轩天地,决不沉没。今馆中非无人,将必有作者勤而纂之。后生可畏,安知不在足下?亦宜勉之!愈再拜。

韩愈/上兵部李侍郎书

十二月九日,将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参军韩愈,谨上书侍郎阁下:

愈少鄙钝,于时事都不通晓,家贫不足以自活,应举觅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动遭谗谤,进寸退尺,卒无所存。性本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沉潜乎训义,反覆乎句读,磨砻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凡自唐、虞以来,编简所存,大之为河海,高之为山岳,明之为日月,幽之为鬼神,纤之为珠玑华实,变之为雷霆风雨,奇辞奥旨,靡不通达。惟是鄙钝,不通晓于时事,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怜悼,悔其初心,发秃齿豁,不见知己。夫《牛角》之歌,辞鄙而义拙;“堂下”之言,不书于传记。齐桓举以相国,叔向携手以上。然则非言之者难为听,而识之者难遇也。

伏以阁下内仁而外义,行高而德巨,尚贤而与能,哀穷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者入守内职,为朝廷大臣,当天子新即位,汲汲于理化之日,出言举事,宜必施设。既有听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宁戚之歌,鬷明之言,不发于左右,则后而失其时矣。

谨献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诗》一卷,舒忧娱悲,杂以瓌怪之言、时俗之好,所以讽于口而听于耳也。如赐览观,亦有可采。干黩严尊,伏增惶恐!愈再拜。

柳宗元/寄京兆许孟容书

宗元再拜五丈座前:

伏蒙赐书诲谕,微悉重厚,欣踊恍惚,疑若梦寐,捧书叩头,悸不自定。伏念得罪来五年,未尝有故旧大臣肯以书见及者。何则?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是以兀兀忘行,尤负重忧。残骸余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忽奉教命,乃知幸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肓沉没,复起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以上罪谪后情况

宗元早岁与负罪者亲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过不自料。勤勤勉励,惟以中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不知愚陋不可力强。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厄塞臲兀,事既壅隔,很忤贵近,狂疏缪戾,蹈不测之辜。群言沸腾,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贱,暴起领事,人所不信。射利求进者,填门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以此大罪之外,诋诃万端,旁午构扇,使尽为敌雠,协心同攻,外连强暴失职者,以致其事。此皆丈人所闻见,不敢为他人道说,怀不能已,复载简牍。此人虽万被诛戮,不足塞责,而岂有赏哉?今其党与,幸获宽贷,各得善地,无公事,坐食俸禄,明德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弃废痼、以希望外之泽哉?年少气锐,不识几微,不知当不?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以上得罪被谤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