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十三

复刘詹崖 咸丰十年八月二十一日

顷奉惠书。诸多过奖之说,愧不敢当。老前辈里居奉母,锦堂色养,庆洽期颐。荷章绂之荣加,助莱衣之有耀,而维桑保障,无旷晨昏,似无所庸其瞻顾也。

示及林居日久,闾阎疾苦,蒿目心伤,此举如奉行不善,适以扰民等语,极是极是。侍家世寒素,深知一粒一丝之匪易。近年从事戎行,每驻扎之处,周历城乡,所见无不毁之屋,无不伐之树,无不破之富家,无不欺之穷民。大抵受害于贼者十之七,八,受害于兵者亦有二、三。喟然私叹。行军之害民,一至此乎!故每与将官委员告戒,总以禁止骚扰为第一义。虽行之未必有效,差幸与阁下来示意趣相同。

猥以不才,承乏珂乡,适值台旌督办团练,有同舟共济之谊。此后互相戒约,侍处如有扰民之政,敬求老前辈随时箴规。尊处如有扰民之事,侍亦当随时献替。所属官绅,亦互相董劝。我辈存一分之心,小民自纾一分之力。

团练一事,各省办法不同,议论亦异。约而言之,不外两端:有团而兼练者;有团而不练者。团而不练者,不敛银钱,不发口粮,仅仅稽查奸细,捆送土匪,即古来保甲之法。团而兼练者,必立营哨,必发口粮,可防本省,可剿外省,即今日官勇之法。国藩于咸丰二年冬,奉旨办团,即募湘勇一千零八十人,在省训练。分为三营,其营官为罗罗山、王璞山、邹岳屏三人,系在藩库支饷。余皆团而不练,不敛民财。三年冬,造船添勇,始行开捐。老前辈此次兴办,可否仿照鄙人旧例,各属该团而不练,以节糜费。独练千人以保吉、赣。如其训练得人,则渐次添募,亦极易事。如卓见以为然,则侍当具奏梗概,伏候复示施行。

江西遭六、七等年大兵之后,元气未复。今北路则有侍与左、鲍诸军堵剿,东北则派屈道等防守,惟南路空虚。拟令周念慈招康勇三千,陈俊臣招桂勇三千,新授赣镇陈金鳌练兵三千,又于吉安练团勇一千,合为万人,请阁下主持其间,李小泉观察协同经理。兵虽不多,而逐日必操。饷虽不厚,而按月必楚。庶儿南,路缓急可恃,不至再被蹂躏。刍荛之见,伏候卓裁。

复夏弢甫 咸丰十年八月二十一日

顷接惠书,并送到大著,具见研经耽道,学有本原。军中少暇,不及细心?绎,但翻阅一二。《檀弓辨诬》发千古之覆,成一家之言,足与阎氏《古文尚书疏证》同为不刊之典。转注说,与鄙人所见不甚符合。而述朱质疑中,所论朱子之学,得之艰苦,则国藩生平之宗旨,治军之微,尚有如桴鼓之相应,自以秉质愚柔,舍困勉二字,别无入处。而不意阁下尚论大贤,亦以艰苦二字,发其微也。

乾嘉以来,士大夫为训诘之学者,薄宋儒为空疏。为性理之学者,又薄汉儒为支离。鄙意由博乃能返约,格物乃能正心。必从事于《礼经》,考核于三千三百之详,博稽乎一名一物之细,然后本末兼该,源流毕贯,虽极军旅战争,食货凌杂,皆礼家所应讨论之事。故尝谓江氏《礼书纲目》、秦氏《五礼通考》,可以通汉、宋二家之结,而息顿渐诸说之争。足下讲学有年,多士矜式,如能惠然肯来,启牖愚蒙,宴所忻望。婺源大贤故里,有江、汪诸儒之遗风,又得足下熏陶教育,想复英彦朋兴,所有忠义,既经采访详确,造成册结,即照苏、常之例,一体办理。并请携二三学者同来敝处,即人忠义局,月致修金,分任采访,不胜跂望。

复张凯章 咸丰十年八月二十一日

次青所派二营,在丛山者小挫,在楼下者幸全,想已有所闻矣。本日巳刻由鲍春霆带去敝信,嘱阁下酌量撤入岭内,是恐徽州被围,粮路或阻,乃万不得已之下策,实则行军以稳静二字为主,苟可不撤,仍以不动为妙。惟阁下三思审度。

复张椒云 咸丰十年八月二十一日

惠缄聆悉。鄙人之不遽援浙,不遽赴苏,实有不得已之苦衷。而使下游亿万黎元,久罹水火,不能不引为疚负。来示虽洞悉事势,曲为鄙人原谅,而谓之老谋胜算,不惑人言,则非所敢承。区区本怀,乃较诸望救之群情而更迫也。

前者私心窃计,以为八、九两月,兵将齐集,必可援宁国而驻广德,援浙而规苏,庶几以后之速,补前之迟。不料湘、霆两营,甫抵旌、太,而宁郡遽于十二夜失陷。次青到徽,次日派两营至丛山关,失利。目下徽军与凯章旌德一军,均极危急,不特不能援浙规苏,即皖南亦岌岌可虑,焦愤之极,弥深愧赧。

安庆合围,贼酋老小在内,彼所必争。若仰托福庇,贼以全力援北岸,攻所必救,致人不致于人,亦未始不足为皖南、苏、浙抽釜底之薪,斯大幸也。

示及请庆帅入浙,为楚师犄角,计岂不佳,第闻已旋节回省,不在崇安。果有劲兵多人,而统之者又能得力,浙中当能延致,似闻浙帅亦不甚跤望闽兵也。雅意殷拳,曷胜纫感。此后勿吝教言,尤为至幸。

致胡宫保 咸丰十年八月二十二日

次青到徽,因徽防交替,及积欠口粮,纠结数日,派二营防丛山关,分守两卡,一营失利,营官阵亡,一营平稳亡恙。

丛山关去绩溪县三十里,去徽州府九十里。次青现在徽州,赶办城守事宜。该城蓬蒿没人,颓败不堪料理。侍续派去之礼字,河溪等四营二千一百人,到徽州,平江六营守城内,礼河四营扎城外,或可保全。凯章扎旌德,静镇未动。春霆到太平本营,亦令其坚守不动。惟祁门老营太单,既恐贼冲入休宁,断徽、祁之文报,又恐索饷内讧,务求阁下告希庵,带二、三营速来一助。季翁到景镇,希公仍可北渡,决不食言。

致张凯章 咸丰十年八月二十四日

二日未接来信,焦虑之至。岂路梗耶?

目下西路石埭之贼少,东路宁国之贼多。石埭之贼,意在防霆军。东路之贼,意在牵制贵军进攻。贵军常常出小队牵制贼股,俾不得以全力攻徽,却不可以大队出击。万山之中,小队则易发易收。大队则难进难退。三百人以内小队也,过三百人则为大队矣。其要全在多用土人指点路径。若路径不熟,不可轻动。以小队二、三百为疑兵,彼此更换,层出不穷。而阁下全军坚驻旌德,安稳如山。此目前之要务也。至贵军之饷道通塞,文报往来,全在太平一路,不可忽视。

致李希庵 咸丰十年八月二十九日

闻已拨四营来援,感慰无极。其续拨六营南渡之说,昨已寄信胡润帅处止之,想已达尊听矣。今早闻袁午桥溃退,是江北之急,即在目前。权衡轻重,应请阁下将所拨四营调回北岸,敝处一面派人至中途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