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二(第2/9页)

国藩来此,盖以鄂中失守,恐其回窜,不得不出以自别于畏死者之徒。至于求有补济,则肮脏之性,将以方枘周旋于圆凿之中,亦知其钮铻而鲜当矣。刻下所志,惟在练兵、除暴二事。练兵则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除暴则借一方之良,锄一方之莠。故急急访求各州县公正绅耆,佐我不逮。先与以一书,然后剀切示谕之。年来饱更世故,又经忧患,齿发稍侵,精神颓败。幸故人一来顾我,相对叙论,收召散亡之魂魄,祓濯如山之尘垢,庶生新机而还旧识,即拯时艰于万一,亦未可知。郭筠仙、刘霞仙、罗罗山及平日交旧,都来此间。尚望足下惠然命驾,无任伫企。

复邓小耘 咸丰三年正月

顷奉惠书,所以存恤不孝,至深且厚!

国藩以六月出都,七月二十五在安徽太湖县途次,痛闻先慈大故,即由九江买舟西奔。行至武昌,始闻长沙被围之信。私忧公愤,并为一郁,冒险首途,于八月二十三抵家。违离桑梓,十有四年,一旦归来,大父、大母之新阡已有宿草,慈容永隔,仅见一棺。功缌之戚,强半失旧,风鹤警报,讹言四兴。每痛哭慈帏,不知家之何以为家,生之何以为生也。幸严亲康健,命于九月中旬急谋葬事,尚思别营佳城,更竭诚信以妥先慈之体魄。

腊月十三,急奉帮办团防之命,兼闻武昌失守之信,即于十七日驰赴省门。自知百无一能,聊贡此不敢畏死之身,以与城中父老共此患难。正月初间,贼以全数东下。张中丞奉命权督两湖,长沙遂可解严。方今吾乡之患,在土匪犹有未尽,伏莽伺间,所在堪虞。国藩拟致书各州县公正绅耆,借其势力共与芟除,以本地之善良,锄本地之稂莠,见闻既切,缉擒较易,不审有补万一否?若借此兵甲震撼之后,用厌乱之人心,荡涤群丑,扫荡廓清,亦一快也。

湘丈墓表尚未构造,即欲有所述,亦俟小祥以后。本非能此,又忧患余生,无复意绪,贤者固宜矜谅也。

与徐玉山太守 咸丰三年二月

吾乡疮痍之后,惟芟除土匪为第一要务。二三十年来,应办不办之案,应杀不杀之人,充塞于郡县山谷之间,民见夫命案盗案之首犯皆得逍遥法外,固已藐视王章而弁髦官长矣。又见夫粤匪之横行,土匪之屡发,乃益嚣然不靖,痞棍四出,劫抢风起,各霸一方,凌藉小民而鱼肉之。鄙意以为宜大加惩创,择其残害于乡里者,重则处以斩枭,轻亦立毙杖下。戮其尤凶横者,而其党始稍戢;诛其尤害民者,而良民始稍息。但求于孱弱之百姓少得安恬,即吾身得武健严酷之名,或有损于阴骘慈祥之说,亦不敢辞已。将此意详告各州县牧令,又以书函致各处绅耆矣。更祈老公祖严饬所属,申明鄙意,但求无案不破,无犯不惩,一切大小处分,皆可宽免。

贵属若有著名会匪、教匪,骤难施手者,尚祈密函示我,设法剿办。果其划除丑类,万家安眠,则造福于我桑梓之邦,实无涯矣。

与魁荫亭太守 咸丰三年二月

国藩以前月下旬,于寓中设审案局,十日内已戮五人。世风既薄,人人各挟不靖之志,平居造作谣言,幸四方有事而欲为乱,稍待之以宽仁,愈嚣然自肆,白昼劫掠都市,视官长蔑如也。不治以严刑峻法,则鼠子纷起,将来无复措手之处。是以壹意残忍,冀回颓风于万一。书生岂解好杀,要以时势所迫,非是则无以锄强暴而安我孱弱之民。盖与阁下为政夙心,颇相契合也。

前信已封,未发,适接来书,盖多至论。就现在之额兵练之,而化为有用,诚为善策。然习气太盛,安能更铸其面目而荡涤其肠胃?恐岳王复生,半年可以教成其武艺;孔子复生,三年不能变革其恶习。故鄙见窃谓现在之兵,不可练之而为劲卒;新募之勇,却可练之使补额兵。救荒之说,自是敝邑与贵治急务,然公帑既难于四颁,而民间又无可多捐,虽有善者,亦不过补救十一。

侦探本当今第一急务。张制军北去时,曾与弟约每日一信。今去已久,仅接二书,下游消息亦未细叙。初六得江西信,知粤匪于十一破九江,十七陷安徽,二十五又去安庆而东下矣。湖南去贼日远,藉可少息,然国家大局,盐、漕、河务三者,一举而委之不可复问之地。静言思之,不知所届。

复文任吾 咸丰三年二月

团练之事,极不易言。乡里编户,民穷财尽,重以去年枯旱,十室九饥。与之言敛费以举团事,则情不能感,说不能动,威势不能劫。彼诚朝不谋夕,无钱可捐,而又见夫经手者之不免染指,则益含怨而不肯从事。故国藩此次办法,重在团,不重在练。团者,即保甲之法也。清查户口,不许容留匪人,一言尽之矣。练则必制器械,造旗帜,请教师,拣丁壮,或数日一会,或一月一会。又或厚筑碉堡,聚立山寨,皆大有兴举,非多敛钱文不可。方今百姓穷困,无生可谋。治之者当如养久病之婴儿,攻补温凉,皆难骤进;风寒饮食,动辄为咎。故鄙意重在团,不重在练。抑且不遽重在团,而先重在办土匪,我不能有利于民,但去其害民者而已;而害民之中,又择其尤甚者。如尊书中所谓会匪头目,抢案首犯,斩刈无赦,其余可宥原者,皆行保释,最为得体。舍粤匪而求协从,舍豺狼而问狐狸,此近来大不平之事也。

劝捐之说,苦无简明条例,不足取信于乡人。条例必颁自户部,乃可据为典要。此间亦无刊定要例,不若就乡人所愿为之官,愿得之封典,告知省城主持此事之人,然后较量多寡以定从违。其可捐之户,亦须择其尤富者,至少亦须大钱一千串,乃可起捐,庶小户无勒派之弊,而国帑有尺寸之补。

李筱泉年兄醇厚明白,仆所深知;若得诸君子相助,为理,必有可观。

足下所代作告示,都为妥善。惟第七条按户出丁,到处练艺,尚与鄙见不合。鄙意各乡但行保甲之法,团而不练。惟城厢则操练一二百人,以资剿办土匪之用。待岁月稍久,民心信从,然后层层引入,庶费不多而事易集耳。

与江岷樵左季高 咸丰三年二月十八日

王子寿、林天直、张廉卿俱到。众贤汇进,龛乱嘘枯,必有厌人心志之政。今日百废莫举,千疮并溃,无可收拾,独赖此精忠耿耿之寸衷,与斯民相对于骨岳血渊之中,冀其塞绝横流之人欲,以挽回厌乱之天心,庶几万有一补。不然,但就局势而论之,则滔滔者,吾不知其所底也。

岷樵为向军门所奏,俾充翼长,义似不可以辞,非区区计较于己身之利害而已。彼既翻然而引与同袍,则岷樵之夙抱,与所熟睹于军中之利弊短长,或者得尽展布,而唯命是从,亦未可知;即不然,而言不吾听,谋不吾用,亦且优容其间,益得尽究军情得失,而一喙不置。彼诚愎矣,其又能久居此席乎?将来奉身而退,亦易为计。若预薄其不足有为,而悍然不顾,则非有心人援溺迫切之心也。若谓某子不足共事,则又岷樵之度之不足容纳众流也。两端者,二君尚细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