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原堂论文卷上

匡衡/戒妃匹劝经学威仪之则疏

《汉书》云“成帝即位,衡上疏戒妃匹劝经学威仪之则”,是分为三事也。姚选《古文辞类纂》题云《戒妃匹劝经学疏》,则漏末一事矣。兹题从《汉书》。

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以上总起。

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物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言太上昔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夫天地,则无以奉神灵之统,而理万物之宜。故《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言能致其贞淑,不贰其操。情欲之感,无介乎容仪;宴私之意,不形乎动静;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此纲纪之首,王化之端也。自上世以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以上戒妃匹。

窃见圣德纯茂,专精诗书,好乐无厌。臣衡才驽,无以辅相善义,宣扬德音。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故审六艺之指,则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虫,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以上劝经学。

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飨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盖钦翼祗粟,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嘉惠和悦,飨下之颜也。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孔子曰:“德义可尊,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大雅》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诸侯正月朝觐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视之。又观以礼乐,飨醴乃归。故万国莫不获赐祉福,蒙化而成俗。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以上威仪之则。

三代以下陈奏君上之文,当以此篇及诸葛公《出师表》为冠。渊懿笃厚,直与《六经》同风,如“情欲之感,无介于仪容;宴私之意,不形乎动静”等句,朱子取以入《诗经集传》,盖其立言为有本矣。

此等奏议,固非后世所能几及,然须观其陈义之高远,着语之不苟,乃能平躁心而去浮词。

贾谊/陈政事疏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后文可流涕者实仅一条,可为长太息者实仅五条,各缺一条,殊不可解,若其他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日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衡决,犹横决也。古人言直,皆曰纵;言横,皆曰衡,于事之忤乱无条理者,则衡字作去声读,如曰“横逆”,曰“洪水横流”是也。此处若作“横决”,亦当读为去声,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一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奴宾服,四方向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此疏陈于文帝时,便谓文帝死后,庙号应称太宗,足见当时风俗近古。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舜禹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以上总序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树,犹立也。于京师之外又树立宗室多国,势必相疑,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向而击,今吴又见告矣亲弟,谓淮南厉王长,亲兄之子谓齐悼惠王之子兴居,皆谋反也。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汉之诸侯王,各有太傅有相,是天子所置者,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淮南,谓上文亲弟,谋为东帝也。济北,谓上文亲兄之子,西向而击也?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蚤为,己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以上言数年之后,诸侯王必为变,宜早为之所。假设陛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稀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此六七人,皆高祖之臣,封王而叛者,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仄室之势,犹日寸土半阶之势,席犹曰凭借也,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廑廑与仅同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七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以上言高帝时尚不能禁诸侯王之不反。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无恙此六七人,皆高祖之子弟,封王而叛者,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虑,音闾,犹曰大抵也。大抵无不帝制自为。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古人称父子兄弟曰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言淮南王为亲弟,济北王为亲兄子。尚不可用芒刃,况今同姓诸王,势尤不可用芒刃矣。以上言反迹已露,则难制之,宜及早施以斤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