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阙斋日记类钞卷上

问学

1.夜深,思将古来政事、人物分类,随手钞记,实为有益,尚未有条绪。辛丑正月

2.学问之事,以日知月无亡为吃紧语;文章之事,以读书多、积理富为要。辛丑二月

3.读书之志,须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学。辛丑闰三月

4.至镜海先生处,问检身之要,读书之法。先生言:“当以《朱子全书》为宗。”时余新买此书,问及,因道:“此书最宜熟读,即以为课程,身体力行,不宜视为浏览之书。”又言:“治经宜专一经。一经果能通,则诸经可旁及。若遽求兼精,则万不能通一经。”先生自言生平最喜读《易》。又言为学只有三门:曰义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事,多求粗而遗精,管窥而蠡测。文章之事,非精于义理者不能至。经济之学,即在义理内。又问:经济宜如何审端致力?答曰:经济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迹,法戒昭然,历代典章不外乎此!又言:近时河南倭艮峰(仁)前辈,用功最笃实。每日自朝至寝,一言一动,作饮食,皆有札记。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检者皆记出。先生尝教之曰:不是将此心别借他心来把捉才提醒,便是闲邪存诚。又言检摄于外,只有“整齐严肃”四字;持守于内,只有“主一无适”四字。又言诗、文、词、曲,皆可不必用功,诚能用力于义理之学,彼小技亦非所难。又言第一要戒欺,万不可掩著云云。听之,昭然若发蒙也。辛丑七月

5.倭艮峰前辈先生言“研几”工夫最要紧。颜子之有不善,未尝不知是研几也。周子曰:“几善恶。”《中庸》曰:“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刘念台先生曰:“卜动念以知几。”皆谓此也!失此不察,则心放而难收矣。又曰:人心善恶之几,与国家治乱之几相通。壬寅正月

6.静坐,思心正气顺,必须到天地位,万物育田地方好。壬寅正月

7.默坐,思此心须常有满腔生意。杂念憧憧,将何以极力扫却?勉之!壬寅正月

8.吴竹如言:“敬”字最好!予谓须添一“和”字,则所谓敬者,方不是勉强把持,即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意。壬寅正月

9.诵养气章,似有所会,愿终身私淑孟子。虽造次颠沛,皆有孟夫子在前,须臾不离,或到死之日可以仰希万一。壬寅正月

10.心得语,一经说破,胸中便无余味,所谓德之弃也。况无心得,而有掠影之谈乎?壬寅正月

11.《易大壮卦》彖,大象,正与养气章通。壬寅正月

12.静字全无工夫,欲心之凝定,得乎?壬寅正月

13.《晋卦》:“罔孚,裕,无咎。”裕,难矣!《中庸》“明善诚身”一节,其所谓裕者乎?壬寅正月

14.精神要常令有余,于事则气充而心不散漫。壬寅正月

15.凡事之须逐日检点者,一日姑待后来补救,则难矣!况进德修业之事乎?海秋言:“人处德我者,不足观心术。处相怨者而能平情,必君子也。”壬寅正月

16.读书穷理,不辨得极虚之心,则先自窒矣。壬寅正月

17.《咸》、《恒》、《损》、《益》四卦,可合之得虚心实心之法。壬寅正月

18.不能主一之咎,由于习之不熟,由于志之不立,而实由于知之不真。若真见得不主一之害心废学,便如食乌啄之杀人,则必主一矣。不能主一,无择无守,则虽念念在四书五经上,亦只算游思杂念,心无统摄故也。壬寅正月

19.巽乎水而上水,颇悟养生家之说。壬寅

20.艮峰前辈言:无间最难,圣人之纯亦不已。颜子之“三月不违”,此不易学。即“日月之至”,亦非诸贤不能。“至”字煞宜体会,我辈但宜继继续续,求其时习而说。壬寅

21.存心则缉熙光明,如日之升;修容则正位凝命,如鼎之镇。内外交养,敬义夹持,何患无上达?壬寅十一月

22.至岱云处,看渠日课。岱云近日志日坚而识日卓越,阅之喜极无言!平日好善之心,颇有若已有之之诚。而前日读筠仙诗,本日观岱云日课,尤中心好之也!壬寅十一月

23.树堂来,与言养心养体之法。渠言:舍静坐更无下手处,能静坐而天下之能事毕矣。因教我焚香静坐之法。所言皆阅历语,静中真味,煞能领取。又言:心与气总拆不开,心微浮,则气浮矣,气散,则心亦散矣。此即孟子所谓“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壬寅十月

24.神明则如日之升,身体则如鼎之镇,此二语可守者也。惟心到静极时,所谓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毕竟未体验出真境来。意者只是闭藏之极,逗出一点生意来。如冬至一阳初动时乎?贞之固也,乃所以为元也。蛰之坏也,乃所以为启也。谷之坚实也,乃所以为始播之种子也。然则不可以为种子者,不可谓之坚实之谷也。此中无满腔生意,若万物皆资始于我心者,不可谓之至静之境也。然则静极生阳,盖一点生物之仁心也。息息静极,仁心之不息,其参天两地之至诚乎!颜子三月不违,亦可谓洗心退藏,极静中之真乐者矣!我辈求静,欲异乎禅氏入定,冥然罔觉之旨,其必验之此心,有所谓一阳初动,万物资始者,庶可谓之静极。可谓之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也。不然,深闭固拒,心如死灰,自以为静,而生理或几乎息矣!况乎其并不能静也。有或扰之,不且憧憧往来乎?深观道体,盖阴先于阳,信矣!然非实由体验得来,终掠影之谈也。壬寅十一月

25.人必中虚,不着一物,而后能真实无妄。盖实者,不欺之谓也。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别着一物,心中别有私见,不敢告人,而后造伪言以欺人。若心中了不着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自欺者,亦以心中别着私物也。所知在好德,而所私在好色。不能去好色之私,则不能不欺其好德之知矣。是故诚者,不欺者也。不欺者,心无私着也;无私着者,至虚者也。是故天下之至诚,天下之至虚者也。当读书则读书,心无着于见客也;当见客则见客,心无着于读书也。一有着,则私也。灵明无着,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是之谓虚而已矣,是之谓诚而已矣!以此读《无妄》、《咸》、《中孚》三卦,盖扞格者鲜矣。壬寅十一月

26.凡作文诗,有情极真挚,不得不一倾吐之时。然必须平日积理既富,不假思索,左右逢原。其所言之理,足以达其胸中至真至正之情,作文时无镌刻字句之苦,文成后无郁塞不吐之情;皆平日读书积理之功也!若平日酝酿不深,则虽有真情欲吐,而理不足以达之,不得不临时寻思义理。义理非一时所可取办,则不得不求工于字句。至于雕饰字句,则巧言取悦,作伪日拙,所谓修辞立诚者,荡然失其本旨矣!以后真情激发之时,则必视胸中义理何如,如取如携,倾而出之可也。不然,而须临时取办。则不如不作,作则必巧伪媚人矣。壬寅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