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贺兰悲歌 第二十九节(第3/5页)

耶寅慷慨而谈,指点江山,秉常听到他勾勒的美景,亦不禁怦然心动。

无论是黄头回纥也好,还是西州回鹘也好,原本都不过是西夏人的手下败将。若不是西夏将经营的重点放在东边,这两个国家早就被兼并。

“当年秦国欲东向争霸,受阻于晋,而西并羌胡,遂称强大。待三家分晋,中原可乘,再挥兵东向,则所向无敌。秦人能做成的事,我大夏亦能做成!”耶寅趁热打铁,继续说以利害,“若是犹豫不决,困守兴庆,待雪化冰消,宋军再至,陛下何以当之?陛下甘当做东朝的违命侯么?!”

“然……然则国中之事,实操于太后、梁乙逋、嵬名荣之手……且贵人多不欲西迁……”秉常终于说出了大实话。他心中又何曾反对过西迁,不待耶寅游说,秉常早就明白,只要西迁,他就有希望重新掌握权力!但是他却一直被另一个死结困扰着——他若不能掌握权力,便不可能西迁!

“贵人不欲西迁,是欲为守财奴耳。彼辈目中但有家财,何曾有朝廷君王?此不必虑。”耶寅断然道,“至于权奸之臣,臣当为陛下谋之。不除梁氏,西迁之议,终不过是镜花水月!”

秉常听到这话,心中顿时激荡起来。西迁也好,固守也好,怎么样也好,对于秉常而言,还都在其次。毕竟他若不重新掌握大权,说什么也是白搭。重新掌握权力,才是秉常梦寐以求的,也是一切的基础,为了这个,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尔若能助朕铲除权奸,朕当以尔为国相。”毫不犹豫的,秉常便郑重地许下了诺言。

“禄位非臣所求。但梁氏专权,忠臣义士无不切齿,君父之仇,不得不报。”

“君家真是满门忠义。”

耶寅顿首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不过是为人臣子的本份。然陛下欲除权奸,非得内外相济不可。”

“内外相济?何谓‘内’?何谓‘外’?”

“内是禹藏花麻,外则是石越!”

“石越?”秉常不禁愕然,禹藏花麻倒也罢了,石越如何会助自己?

“陛下若能割贺兰、西凉以东予宋朝,臣便能说得石越相助。”

秉常苦笑道:“我纵是不舍得割让,难道便守得住么?若果真能除权奸,我无所惜者。然恐石越未易说也。”

“石越实无亡我之心,不过不欲授人以柄。彼既欲我牵制青唐,又可轻易得数千里之地,顺水人情,岂有拒绝之理?”

一个月后。

陕西安抚司,燕歌亭。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庭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一个白袍男子站在亭中,低声吟哦着唐人的这首《燕歌行》。他面容削瘦,脸色苍白,仿佛是大病初愈,而眉宇之间,又似有无尽的沧桑。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高适这首《燕歌行》,真是写尽了征戍之事!”一个爽朗的声音从亭外传来,白袍男子连忙转身望去,却是石越领着李丁文、司马梦求,向这边走来。说话之人,正是陕西路安抚使、端明殿学士石越。他连忙趋前数步,拜道:“下官宣节副尉文焕,拜见石帅、司马大人。”

“翊麾不必多礼。”石越快走两步,亲手扶起文焕。

“翊麾?”文焕愕然望着石越。

司马梦求在旁含笑道:“正要恭喜文君,兵部已除君翊麾校尉。”

文焕闻言,扑通一声,重又拜倒在地,双眼噙泪,“石帅再造之恩,下官没齿难忘。”他九死一生,捡回一条性命,好不容易才康复,其间翻检报纸,过往之事,早已知道得清楚。对于生死禄位,他早已看淡,由宣节副尉升至翊麾校尉,他也并不如何看重——须知这和他在西夏的地位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道。但是这次晋升,却代表着宋朝对他的承认。此时此刻,纵是死了,文焕也觉可以瞑目。

石越再次扶起文焕,温声道:“不负国家者,国家必不负之。翊麾于国有功,这是理所应得的。不过,而今西夏未定,此事暂时不宜声张,翊麾还要忍耐一段时间。”

“朝廷知道下官非叛臣,于愿已足,岂敢复希翼其他?”文焕并不天真,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公开,实等于送梁氏一道大礼,陷秉常于困境,并且影响到宋朝伐夏的正当性。宋朝无论如何,是不会在此时公布他的身份的。

“迟早有一日,会给翊麾公正的评价的。”石越淡淡地说道,却是许下郑重的诺言。

司马梦求又道:“文相公亲自署君为职方馆主事兼广州房知事,此间事毕,文君即可赴广州,日后与薛奕共事。过得三四年,便可重返汴京。”

文焕默然一会,又谢过司马梦求。职方馆绝非他所愿意供职的机构,但是文焕也知道,这种处置,已经是煞费苦心。他并非没有怨言,但他的经历,已经让他懂得不应当要求太多的东西。

“与薛奕一道,翊麾定能看到另一个天地。”石越说了一句文焕此时无法理解的话。对文焕的这个安排,其实是石越主动与文彦博商议的结果,广州房实际是宋朝的海外情报机关,他相信文焕在那里,可以找到新的生命。

李丁文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注意到文焕从始自终,所感激的人,只有石越,却一次也没有提到过皇帝。他嘴角不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

石越说完之后,便唤众人在亭中坐了。侍剑远远看见,连忙亲自端着茶点送上来,然后便退了下去,守在园门口。

“此次请翊麾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翊麾。”石越坐下之后,便开门见山。以他的身份,自然也没什么必要与文焕委婉。

“有关西夏之事,下官但有所知,自当知无不言。”文焕连忙起身,恭身回道。他心里当然清楚,若仅仅是宣布自己的晋升与任命,根本不可能劳动堂堂的三品重臣。而看这个架势,石越所问的,必是极为机密之事,而他能知道的,毫无疑问只能是西夏的事情。

石越点点头,道:“翊麾可知耶寅其人?”

“可是叶悖麻之次子?”文焕对耶寅并不算陌生。

“正是。”

文焕笑道:“此君志大才疏,然素怀忠义,颇忠于夏主。”

“哦?”石越与李丁文、司马梦求相顾一笑,又问道:“翊麾以为他会降宋么?”

“耶寅之不能除宋,正若下官之不能降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