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贺兰悲歌 第二十三节(第3/5页)

“只是辛苦种帅了。”石越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以小隐君的身份地位,他不便开口赶种古走人而已,小隐君既然主动提出,他也不客套,立刻一口答应。

章楶刚刚在酒楼之外辞了王师宜,看看天色已至黄昏,正犹豫是否要继续去求见石越,转身却见一个身着布衣,腰间佩着一柄弯刀的关西大汉站在路的对面,正笑吟吟望着自己。他身后跟着十来个从人,都挎弓佩刀,虽然都貌不出众,却让人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分明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章楶定晴望去,吃了一惊,脱口呼道:“小隐君?”

种古笑着抱拳道:“正是在下,章祭酒,久违了!”

章楶连忙抱拳还礼:“久仰了。”目光扫向种古的左手,果然见他缺了一个手指。他正在心里揣测种古怎么会来了庆州,却见种古笑着递给他一张宣纸,他忙接过来,打开方看了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抬头笑道:“敢不从命?”

种古微微颔首,道:“祭酒可去收拾一下东西,石帅钧令,今晚便与在下连夜赶往盐州。”

章楶慨声笑道:“待到天黑,岂不又要耽误时间?何不即刻出发?”

小隐君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却不多说,只向部下使了个眼色。有人便牵过一匹马来交给章楶。

当天黄昏时分,在庆州城门将要关闭之前,数十名布衣骑士急驰而出,向西北方向赶去。与他们交错而过的,是一队从环州方向来的骑队。庆州的军民对此早都习以为常,没有人意识到,这两队人马,对宋辽夏三国的未来,有着何种重大的意义。

“栎阳县君?”正在阅读范纯仁送来的公文的石越霍然抬头,望着跑来报告的丰稷,道:“她在何处?”

“下官已先将夏使送至驿馆,栎阳县君求见石帅,下官自作主张,已安排她往帅府来,便在府外等候。”丰稷非常激动,夏使到韦州开始,便要求尽快见到石越,而栎阳县君又有石越的亲笔信件,因此韦州官员不敢怠慢,安排车马卫队,护送他们前往庆州。丰稷已向护送的武官打听清楚,一路之上,夏使为了请他们昼夜兼程赶路,还特意送给他们金银,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夏国内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来自兴庆府的栎阳县君,对于大宋掌握西夏内情,便显得至关重要。因此当栎阳县君要求立即面见石越之时,丰稷也不请示,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石越点点头,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丰稷却敏锐地感觉到石越也露出一丝喜色。果然,便见石越合拢卷宗,起身对丰稷说道:“快请,本帅当降阶相迎。”

这下连丰稷都觉得惊讶了。他跟随石越以来,很少有人能够得到这种待遇。而栎阳县君不过是一歌妓出身……走到门口的石越仿佛看出了丰稷的心思,忽然问道:“相之可知本帅为何要降阶相迎么?”不待丰稷回答,石越便又说道:“本帅是要借此让天下人知道,无论出身如何低贱,不负国家者,国家亦必不负之。凡为国家而不计生命名誉者,理应获得尊重。”

“石帅所见,非下官所及。”丰稷诚恳的说道。

栎阳县君被请进帅府之后,便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虽然是夜晚,但帅府内灯火通明,到处都挑着通红的灯笼,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清晰入眼。这里也是她曾经熟悉的所在。其实,自回到庆州那一刻起,一种游子回归故乡的感觉,便时时浮在她心间。

“县君请!”帅府的门吏好奇、恭敬地给她引着路。

帅府中厅的台阶前,一个穿着白袍,束着玉带,披着紫色披风的中年男子正微笑着望着她,等候她的到来。他的笑容与几年前一样的亲切,如同温和的兄长、久别的朋友。与几年前一样,他的笑容不带任何虚假,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做作与掩饰。如他这样身份地位的男子,对一个低贱的歌妓能有这样的笑容,整个大宋,只有这么一个人。

“奴家见过石帅!”栎阳县君盈盈拜了下去。

“李姑娘别来无恙。”石越温厚地笑道。

一滴眼泪终于忍不住浸出眼角,既便是在被西夏军队抓住的那一刻,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难以忍受的侮辱与凌辱,处于极度无助中之时,她也没有想哭过。不知道为何此时竟如此软弱?绝不当着任何人的面哭泣,这是她李清清多少年前就曾许下的誓言。李清清用笑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学士别来无恙。”

“请!”

“学士请!”

帅府的招待十分简朴,不过一杯清茶。石越也没有任何的嘘寒问暖,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但是李清清感觉十分舒服。因为在这里,没有她不习惯的繁文缛节,却有着最好的招待——尊重。

她简单扼要地向石越介绍了她在西夏所遭遇的一切,以及梁太后对她的召见,派遣使者的用意。

“议和么?”石越沉吟道。

丰稷在旁边说道:“如此说来,前一段职方馆传来回的情报是真的。”

石越点点头。几天前,职方馆的一位间谍传回来一个情报,他在西夏听到谣言,禹藏花麻上表要求秉常复辟。

“李姑娘以为,梁太后是真心想求和,还是诈术?西夏果真已经到了丧失希望的地步么?”石越向李清清问道。他对西夏在“历史上”的坚强韧性印象深刻,姑且不论他同不同意议和,对于西夏求和这件事本身,他就先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奴家被俘之时,曾经注意到看守奴家的夏兵之饮食。”李清清并没有正面回答石越的问题,“奴家发现这些夏兵所吃的食物非常粗糙,且份量亦不多。相比战前所见,至少少了三分之一。而且在兴庆府,奴家偶尔也会见到有些夏兵不见披铠甲,在兴庆府修葺城墙之劳役,其中多有妇孺。”

石越与丰稷对视一眼。石越还是从容淡定,丰稷却已经喜形于色,“他们支撑不下去了。”

“兴庆府至少有可支持三年之积蓄。”石越泼了一盆冷水。西夏最后的这点本钱,职方馆的历次报告中早已不厌其烦。以石越对梁太后的了解,相信这些粮草,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不会动用的。

“但西夏亦肯定面临困境。”

李清清颔首道:“奴家以为,西夏求和,或许是想有时间从容收割小麦。奴家自兴庆府一路东来,所见在麦田中劳作之人,非老即幼,不见一个壮年。”

“石帅!”丰稷殷切地望着石越。

石越微微笑道:“明日相之找个善于言辞之人与李姑娘一道去陪夏使,先拖他一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