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肆伐西夏 第六节(第3/5页)

侍剑知道石越脾气其实甚好,这时候胆子更大,直言无忌的说道:“公子上表弹劾高遵裕,我有时听到陕西官员议论,虽说高遵裕罪有应得,但却都觉得公子有几分咄咄逼人之势。若要说起来,想必朝廷也在担心此事。如果再与种谔不和,若闹将起来,朝廷不想让公子在陕西独尊,只怕还会偏向种谔一边。毕竟种谔既无过错,又是功臣。只恐到时以小不忍而乱大谋,主战的声音增大,于国家是祸非福。公子不可不慎——眼前的事情,我想若李先生在,他当如何处理……”

“你尽管说。”

“我觉得若是李先生,一定会请公子退让。公子可以让安抚司的亲兵出去协助灾民重建,再发一纸公文给种谔,让他出动龙卫军帮忙。种谔答应自然是好,但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答应。公子便不必再理。此事自有人会上报朝廷,若是两府知道公子在陕西,并非是要风得风,许多将领都命令不动,自然会放心许多。”

石越有几分讶异的望了侍剑一眼,不觉点了点头。

侍剑大受鼓舞,又继续说道:“其实环州重建之事,现在已经不需要公子操心。以张大人之能,足以胜任此事。公子应当早回长安。与西夏大战之后,短时间内,我以为西夏人绝难以发动大的入寇,而我们亦应当利用好这段时间——在朝廷,自然是继续推行军制改革,整编军队,同时改善财政;在公子,则要在陕西继续推行役法、驿政改革,修葺水利道路,使陕西得以休养生息。这些事情,公子终须在长安才做得成。至于对付西夏,公子常说秉常与梁氏有隙,趁此大败之机,正当设法乱其内政,挑拨敌酋争斗,使其陷于争权夺利之内耗中。如此四五年之后,我长彼消,灭亡西夏,不过举手之劳。做这等事情,公子亦不必亲力亲为。况且,公子若长期在边境掌兵,难免朝中有奸人宵小搬弄是非。此事不过是徒惹疑忌,有害无利。”

“回长安么?”石越喃喃自语道,“其实我也想回长安的。”他娇妻爱女,皆在长安,焉有不想念之理?只不过,他现在总觉得边境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处理,而这又是他不应当回避的责任。

“想不到你也长大了。”石越含笑望着侍剑,眼中尽是赞许之意,“你跟了我有七年了吧?”

“是,七年有余了。”侍剑的话中,有几分感慨。

“这次回长安之后,你便去白水潭读几年书,考个进士,好好做番事业出来,将来也能彪榜青史。”说这话的时候,石越恍忽便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不过心里却始终是欣慰与高兴。

“我不想进白水潭,也不想考进士。”侍剑有几分胆怯的说道。对于石越,他始终有几分惧怕,但这种惧怕,乃是儿子对父亲、弟弟对兄长的那种惧怕,是担心自己所做的事情,得不到对方的认可。

石越笑道:“原来你是想从军?也好,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从军也是大丈夫之事。”

“我也不想从军……”

石越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冷冷地说道:“你知道我一向反对荫官之法。”

侍剑见石越误会,连忙摇手解释道:“我也不是想要荫官。”

“难道你想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做书僮不成?”石越板起脸训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家可没有你这样的!”

侍剑脸烧烫一样的红,半晌,方鼓起勇气低声说道:“为何一定要建功立业呢?”

“什么?”石越一时没听清楚。

侍剑抬起头来,正视石越,重复道:“为何一定要建功立业呢?”

“为何一定要建功立业?”石越呆了一下。

“我觉得不需要自己建功立业也很好。跟随在伟大人物的身边,看着他们创造历史,自己偶尔也能有份参预,我认为这已经就是很满足的事情。”侍剑的声音,虽然依然不高,却清晰可闻,“我并不在意能不能富贵显达,能不能名留青史。”

“是这样么?”石越倒是被侍剑说的给震惊了。他一向热衷于名留青史的伟业,却忘记,这个世界上,并非人人都有这样的野心。更没有想到,在自己的身边最亲密的人当中,便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

“看着将来要被史书记载的事情一件件在自己眼前发生,我已经很知足。”侍剑肯定的说道。

石越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次日。雪停。

石越一大早起来,用刷牙子与揩牙粉漱了口。这种宋代的牙刷与揩牙粉,也是这几年间流行起来的。刷牙子是用马尾毛制造的植毛牙刷,揩牙粉则是用茯苓、石膏、龙骨、寒水石、白芷、细辛、石燕子等炮制,这些东西与石越并无关系,都是宋人自己发明的。使用刷牙子与揩牙粉,比起盐水来,感觉就要好得多了;而比起如沈括那样用苦参来洁齿,则要节省许多。

刷牙之后,石越如同一般宋朝士大夫一样,在口里含了一片鸡舌香。这个习惯,是石越近几年才慢慢养成的。宋朝士大夫为了保持口腔卫生,往往喜欢在口中含鸡舌香,这样开口说话的时候,不仅不会有口臭,而且还会发出芬芳的气味。

然后石越便开始在后院的雪地上打起“陈氏太极”来。

一套陈氏太极尚未打完,便见侍剑快步走了进来,禀道:“公子,张大人来了。道是仁多澣的特使求见,并带回一个被俘的武官。”

他话尚未说完,石越已经收了拳,摘起放在一边的佩剑,道:“算他识趣。”一面向外间走去。侍剑连忙紧紧跟上。

到了公厅,却见厅中除张守约外,又有两人在等候,其中一人是党项服饰,石越自然不认得。另一人是宋朝武官打扮,石越抬眼望去,赫然竟是何畏之。

三人见到石越,连忙上前参拜。石越在帅椅上坐了,将佩剑随手放到帅案上,方说道:“不必多礼。”

张守约知道石越这是故意在仁多澣使者面前拿大,忙上前一步,朗声禀道:“启禀石帅,这位是夏国仁多统领的特使仁多保忠将军,他奉仁多统领之命,前来求见石帅。”

石越沉着脸,说道:“仁多统领可是许诺放归我大宋被俘将士了?”

“正欲与石帅分说此事。”仁多保忠上前一步,朗声说道,“为了表示诚意,仁多统领特命我先送归何将军与十名军士。”

石越将目光移向张守约,张守约微微点头,表示仁多保忠所说不假。石越脸色稍霁,道:“如此方是两国修好之道。”顿了一下,又吩咐道:“先请何将军下去休息,沐浴更衣。”

“谢石帅。”何畏之抱拳行礼,在军法官的带领下,先退了下去。大宋军法,被俘武官归国,都必须先由军法官审查,这个何畏之自是明白的。石越说的话,不过是为他留面子。待何畏之退下,石越这才吩咐道:“还不给仁多将军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