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国之不宁 第十节(第3/5页)

“若是仁多果真去抄掠宁州呢?”李丁文追问道。

“若是如此,若渭州援军能至,则可生擒仁多;若援军不能至,则只能以宁州全境百姓之身家性命,延滞仁多行军,将其歼灭在宁州境内。但无论如何,仁多都不可能生还西夏。”

石越听到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在所谓的“善用兵”的人眼中,老百姓的性命亦不过是夺取胜利的工具而已。虽然这种事情,古今中外慨莫能免。但是石越对此,却是始终难以认同。但是,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石越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届时会做了什么反应。也许不能保持那种冷血,也许比自己想象的更冷酷?石越不由出了神。

贾岩却并没有注意到石越的反应,他微微叹了口气,稍稍放低了声音说道:“此等事皆不足为惧,末将惟一担心的,是西贼引河灌城。”

听到“引河灌城”四字,石越身子不由一震,他与李丁文讨论,也是觉得此事最可忧惧,这时却被贾岩说了出来,他正待询问对策,却见一个武官急匆匆跑来,一面高声呼道:“不好了!不好了!”

石越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高声喝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个武官一愣,连忙安静下来,快步入厅,上前参拜道:“启禀石帅,王大人刚刚率几百人强出西门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由都怔了一下。

石越站起身来,便大步向门外走去,一面说道:“走,上城楼。”侍剑连忙取了石越的披风,紧紧跟上。李丁文与贾岩、张蕴也忙快步跟了上去,反倒是报信的军官呆呆地怔在了厅中。

石越等人走上城楼之后,便发现城墙上的士兵都目不转瞬地望着城外,一面还不停地呐喊助威;众人将目光移至城外,只见王恩披挂齐整,率了约三百余精壮步兵,手执斩马刀,正与西夏兵撕杀在一起,战场之上,到处都是身上插着弓箭的死尸、无主的马匹、散落的兵器。

石越将目光寻找王恩,依稀便可以看见他满脸血迹,面目狰狞,手执长斧,率着一队士兵大声吼叫着冲向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一个西夏小首领模样的人斜里冲出来阻挡,被王恩斜劈一斧,便是连兵器带人砍为两半!鲜血如喷泉一般洒在王恩身上,宋军士兵都一齐发出“哦哦”的大吼声。

石越见着这个情景,竟觉血脉贲张,一时早已忘记了自己不应干涉将领指挥权的诫语,厉声喊道:“擂鼓,助威!”

贾岩与张蕴相顾苦笑,但是却毕竟不敢违了石越的军令,且二人心中亦抱着一份侥幸,连忙吩咐下去,顿时,城楼之上,鼓声雷动,随着这鼓声,憋足了三天鸟气的宋军士气,一齐发出响彻云霄的呐喊助威之声。石越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之上,只觉得脚底的楼板都在随着战鼓声与呐喊声的节奏不停的颤抖,心脏更被鼓声所引诱,随之而有节奏的跳动。一旁的侍剑和几个亲兵,虽然有意无意的斜站在石越的身旁,以求应付随时而至的危险,却也都是满脸通红,握刀的手背,青筋暴露,恨不能自己也冲出城外,与敌人厮杀一番。

与城楼上的战鼓声相和,战场之上,王恩与他的士兵们一齐发出似乎是从心肺中吼出来的杀伐之声,如同猛虎出山之前必有的大吼,这支宋军焕发出来的斗志与威势,竟是让远远观战的仁多澣都为之一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东朝已非昨日之东朝!”仁多澣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目光却久久凝视着那个站在庆州城楼之上的,身形长大的三十多岁的男子。

站在前阵督战的慕泽却无暇发出任何的感叹,他只看见那个宋军军官,每击杀一个敌人,都会用鲜血淋淋的手在脸上抹一把,现在他的脸和地狱的鬼怪都没什么区别了,每次西夏兵冲到他跟前,都会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怔,但只是这一怔,便足以致命。

“十二个!”慕泽磨着钢牙,恶狠狠的数着——被王恩劈成两半的西夏军,已经有十二个,其中还有四个小首领!慕泽拔出了佩刀,正欲亲自冲上去,结果王恩的性命,仁多澣的中军官正好策马而至,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一句。

慕泽一怔,旋即大喜。他策马上前,亲自举起将旗,向西方挥舞。很快,围攻宋军的西夏军都注意到慕泽的旗号,开始且战且退。身陷战局的王恩部却兀自不觉,只是紧紧跟着西夏军前进,因为感觉到自己距离狄咏的首级越来越近,士气也愈发高涨。

庆州城楼之上,贾岩与张蕴却是脸色微变。贾岩悄悄走到石越身边,低声说道:“石帅,这是西夏军诱兵之计!”

“啊?”正兴高采烈注视战局,以为西夏人是被王恩杀退的石越,心中一惊,忙说道:“如此,赶快鸣金!”

“没用的。”贾岩在心中无息地叹了口气,却是依言传令下去:“鸣金!”

清越的钲声传至王恩耳中,王恩心中一个激灵,他停了下来,看着旗鼓未乱的西夏军,心中立时恍然大悟。但是他这么一停,刚刚正在退却的西夏军,却又如潮水般的围了上来。

王恩望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又望了一眼远远抛在身后的庆州城。

“没办法退兵了!”王恩舔了一下嘴边的鲜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第一莫做,第二莫休!”决断一下,王恩立即高举着长斧,高声吼道:“孩儿们,杀!”

“杀!”数百人的呼声在王恩身后响起。无视城中的命令,王恩部再次冲向西夏军。

接下来便是残酷的撕杀,在快要接近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之时,西夏人停止了后退,再次包围了王恩部。

一次一次地冲击。

身体的残肢与断裂的兵器一起飞上天空,摔落沙场。

鲜血与汗水相融,浸透征袍。

撕裂心肺的吼声与痛苦的惨叫声交相混织,响彻天地。

但是如同洪水遇上坚固的堤坊,宋军再有力的冲击,亦无法冲破西夏人的军阵。每一次冲击,都是无意义的消耗生命。

庆州城上的诸人,竟是感觉到一种战场沉默的错觉。

“不能见死不救!”张蕴都忍不住了。望着己军徒劳的努力,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点一点地被敌人消灭,任何人都不能不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不能再出兵。”贾岩也许是城楼上除李丁文外,惟一还能冷静的人。无视众人愤怒的目光,贾岩冷冷地向自己的亲兵下达了命令:“尔等亲自去把守四门,有任何人敢出城门者,立斩!”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