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国之不宁 第七节(第3/5页)

秉常沉吟半晌,道:“然太后必不肯同意此策。”

“故此,当务之急,是陛下要掌握兵权,名副其实地亲政!而要掌握兵权,便是要设法除掉梁乙埋,孤立太后!”李清毫不犹豫的说道。

“不错。”在一旁一直侧耳倾听的文焕突然插话道:“自古以为,未有阴盛阳衰而国家兴盛者。梁乙埋专权日久,未必没有取而代之之心,陛下不可不防。”他说到这里,见秉常将目光移过来注视自己,连忙垂下头去,继续说道:“陛下可知,臣在宋朝之时,宋人皆只知大夏有梁乙埋、梁太后,不知大夏有陛下!”

秉常听到这话,顿时怒气上涌,厉声道:“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李清连忙劝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秉常那匹不停地刨着地面的坐骑的马蹄。

“要掌握兵权,并非易事。”秉常抿着嘴唇,半晌,方说道:“我大夏之制度,各部落之兵权实在各部贵人手中,既欲削其特权,如何能得其支持?”

“凡事皆要一步一步来。”李清见秉常已是动心之意,顿时大喜,说道:“陛下在亲政之前,不必让诸部落贵人知道要削其特权。首先要掌握兵权。十二监军司实权皆在各部头领手中,彼辈既不足为恃,亦不足为惧。无论如何,十二监军司的部队,只会听从掌握兴庆府的人之调动。因此,所谓兵权,实际上便是对兴庆府附近二万五千人的卫戍军的控制权。”

当时西夏真正最精锐的部队,并非是名震西北的“平夏铁鹞子”,亦非是“步跋子”,而是常驻兴庆府及其附近城市关塞的卫戍军与“御围内六班直”。这两支部队,是自夏景宗元昊以来,西夏最根本的军事力量,其成员都是从各部落中挑选出来的最勇猛的战士。其中卫戍军人数正军在五千至二万五之间,副兵多达七万余人,装备为西夏诸军最精良。而“御围内六班直”,则是由西夏国主亲自掌握的一支精锐部队,人数在五千左右——其组成成员全部是西夏各部落头领的亲属以及夏主的心腹部将,在某种意义上,这只侍卫军,也同时是“质子军”。

卫戍军与“御围内六班直”之所以声名不显,是因为这两支部队毕竟不是经常冲杀在第一线的军队。他们永远是和西夏国的最高统治者呆在一起。反过来说,谁真正掌握了这两支部队,其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西夏国的最高统治者——这句话也同样成立。

这些浅显的道理,秉常与李清都是明白的。而文焕,这段时间以来,也渐渐明白了。

“但是卫戍军的统军将领,一向都是母后的亲信……”

“不错。”李清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炯炯注视着秉常,从容不迫地说道:“但是陛下别忘了,国玺在陛下手中!陛下才是天命所归的西夏国君!”

秉常在心里苦笑,“这也需要那些卫戍军的统军将领相信才行。”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却听李清继续说道:“所以,陛下夺回对卫戍军的控制权并不难。”

秉常的眼睛霍地一亮。

“臣有上下两策,请陛下决断。其上策,陛下可不动声色地完成控制御围内六班直,然后趁正旦,或者陛下生日之时,用御围内六班直幽禁太后,再学刘邦夺韩信兵权故事,轻骑入卫戍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其兵权。然后颁一道诏旨,召回梁乙埋或者就地赐死,其不敢不遵。如此只要行事机密果决,陛下便可大权在握。”

“下策又如何?”

“梁乙埋一直鼓动陛下亲征,陛下可将计就计,允其亲征。于天都山点兵之时,赐梁乙埋死,然后举军向西,以外兵制内兵,则大事可定。此为下策。然此策若是太后随行,则不易施行。且梁乙埋老奸巨滑,未必有机可趁,一旦被其发觉,只恐陛下反受其害。”

秉常垂首思忖良久,目光移向文焕,问道:“文将军以为如何?”

“末将以为,当机立断,便为上策,拖延不决,即是下策!”文焕的眸子,说不出来的深遂。

秉常执鞭思忖良久,摇头道:“兹事体大,容朕三思。”

李清与文焕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微微叹了口气。

十余日之后。

兴庆府西不足百里,贺兰山腹部。

西夏十二监军司,其中以驻扎在贺兰山区的克夷门的右厢朝顺军司离都城最近。但是因为西夏在西向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国防压力可言——相反,他们还对占据西域的黑汗国造成了极大的边防边力;而且,贺兰山以西,便是如同大海般无垠的腾格里沙漠,因此,右厢朝顺军司的军事力量,至少在此时,实际上是一支拱卫都城的军事力量。它一方面可以快速救援都城,另一方面,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保护西夏国的君主与贵族躲入沙漠深处,为党项族保留元气,以图再起。

不过,自从宋仁宗天圣六年,还不是太子的元昊率军消灭一直与宋朝夹击西夏的甘州回鹘,又成功夺取凉州之后,在天圣八年,亦即元昊即位的前两年,瓜州回鹘与沙州回鹘相继降夏。从这时候算起,兴庆府也已有四十七年没有受到过任何形式的军事威胁了。所以,现在的贺兰山区,与其说是军事天险,不如说是佛教胜地更为贴切。在贺兰山区,到处都凿开了大大小小的石窟,用来供养佛象——这已经成为西夏有钱人的一种习惯。

司马梦求是第一次如此深入西夏人的腹地,不过此时的他,却是剃光了头顶,穿耳戴环,戴着毡帽,穿着“羽服”——实际是一种皮衣,着皮靴;腰间束带,上面挂满了小刀、小火石等物件,胯下还骑着一匹挂满了铃铛的骆驼。若是从形貌来看,已经完全是普通西夏人的样子了——只不过对于要执行元昊所下达的秃发令,司马梦求显得十分的无奈。汉人讲究的是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可损伤。象这样剃发,如果放在宋朝,绝对是一种不亚于鞭刑的严惩,好在还有一顶毡帽正好遮住了被剃光的那一块头顶,只从外表看来,司马梦求倒并非秃头——西夏人的秃发令,仅仅只是需要剃光头顶正中圈的那一部分头发。

其实,即便是在西夏国内,秃发令的执行与否,也与阶级地位有关。自从元昊死后,此令早已渐渐松弛,贵族是否剃发,完全取决于他个人的爱好。但是以司马梦求的身份,如果不想引人注目,这样做是最明智的选择。

与司马梦求一道的,还有他随行的两个童子,以及两个陕西房派来的向导。他们的目的地,是位居贺兰山腹部的一处石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