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哲夫成城 第五节(第3/5页)

以田烈武的身份来说,陈良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实际上,石越既然已经挑起了战火,那么失败就是不可以容忍的。如果遭遇大败,石越的命运,不会比当年大败的韩绛要好,甚至还会更糟。这一点,很多人都明白。

与此同时。

陕西路安抚使司衙门东辕门外的一座酒楼上。

柔嘉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眺望安抚使司,静静的发着呆。两个小厮站在旁边,面面相觑,简直无法想象柔嘉县主这样的人物,也有发呆的时候。

那日清河郡主与狄咏离京,她便一路尾随,出城时遇到斗酒的,趁着混乱之际,柔嘉便溜进清河的马车之中,泪眼汪汪的央求,清河拗她不过,又被她哭得心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这姐妹二人合谋,竟连狄咏也瞒了过去,竟教柔嘉一路无声无息的跟到了陕西。

才到长安,便因为赶上神卫营要前往平夏城,缺少得力之人护送,狄咏头脑发热,竟然主动请缨,结果石越顺水推舟便送他上了前线。又替清河郡主在安抚使司衙门附近觅了座宅院住下来。从此以后,柔嘉无所顾忌,越发的无法无天起来。只不过清河郡主毕竟还知道深浅,每天只是拘束着柔嘉,和她形影不离,不出她出府。

京师之中,邺国公赵宗汉的宝贝女儿忽然失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还不敢声张叫宫中知晓,只是偷偷找人寻找,哪里会料得到,柔嘉胆大包天,竟然会私跑到千里之外的长安?

这一日,禁不住柔嘉百般央求,清河终于松口,让柔嘉带了两个靠得住的家人,出来逛一次街。那料得到柔嘉天性便要生事,这却是无可奈何的事,便只逛一次街,自也能生出许多事来!

这时柔嘉捉弄完卫棠,心满意足,便决定去看看石越。不料到了安抚使司衙门之前,却又情怯起来,一时患得患失,思前顾后,踌躇半晌,方又转到这酒楼之上,发起呆来。

两个小厮只见柔嘉托腮远眺,脸上神色一会娇羞不可胜色,一会又秀眉微蹙,忽尔微笑,忽尔叹气,目目相觑,竟是看呆了。

店小二却更是纳闷,见这三人上了楼内,找了个好位置,忙跟上来侍侯了,不料哈着腰站了半晌,却见这三人也不肯点菜要茶,只是顾着发呆,也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过了盏茶的功夫,店小二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呦喝,高声问道:“这位官人要点啥?小店有……”

柔嘉满脑子的绮思,不料被店小二打断,心下着恼,瞪了店小二一眼,也不待他唱菜名,便开口说道:“我要一碟煎卧鸟、一碟燕鱼、一碟酒醋蹄酥片生豆腐、一碟酒炊淮白鱼,再来一壶甘露酒,各色果子点心。”

那店小二顿时愣住了,那甘露酒与各色果子点心倒也罢了,但那煎卧鸟、燕鱼、酒醋蹄酥片生豆腐、酒炊淮白鱼,这些菜号他连名字都不曾听过,如何做得出来?他哪里知道柔嘉是故意为难,要的菜根本就是皇家的菜单里面的,既便是在汴京城,能立马做出来的酒楼,也是屈指可数。当下只好陪着笑说道:“这位官人,这些菜太稀罕,实非小店所能办……”

柔嘉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既然办不了,你还敢在此呦喝?”

“是,是!”店小二陪着笑脸,却不肯走。

柔嘉却也无心捣乱,略出了口气,便喝道:“看着你店里干净好看的,无论什么,各点了上来便是。”

“好咧!”店小二这才答应着,兴高采烈的去了。

柔嘉别转头来,再次把目光投入安抚使司衙门,望着那进进出出的官员,来来往往的马车——那些人凭什么可以自由的出进这里?想到此处,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心中竟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羡慕之意。

长安城西,卫家。

“多出两千贯钱倒没什么关系。”卫洧轻轻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但,你没听错,那个小子果真敢直呼石越的名讳?”

“是,我听得清清楚楚。”卫棠本心实不愿教父亲知道这事,以免责骂,但是三千贯的巨款,而且自己是连马都抵押了出去,这种事,无论如何,也是隐瞒不住。只得一回家,便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

“那么此人和石越渊源不浅。”卫洧轻轻说了句,“守德,你去查查这个小子的来历。这么招摇,不怕会查不到。”他后半句,却是对一旁叉手站立的管家说的。

“是。”管家答的简短,显示不认为这是一桩难事“且不必轻举妄动,先弄清楚再说。”

“是。”管家依然答得简短,答完一躬身,便退了出去。

“棠儿,你也出去吧。”

“是。”卫棠正巴不得离开,一听父亲发话,如蒙大赦,立时便匆匆退了出去。

卫洧目送卫棠离去,不禁摇了摇头,叹道:“有儿如此,只怕非卫家之福。”

“大哥何必太苛求,棠儿素来聪明……”卫洧的弟弟卫濮笑着安慰道。他的女儿,便是赵颢的王妃。

“哎!”卫洧叹了口气,道:“老三,你知道目下的形势么?大宋朝一百余年,为什么无数的世家破败,我们卫家反而越来越兴盛?”

“因为我们卫家,从来没有处在风尖浪口。子孙也懂得谨守家业。”

“不错,但其中却也有另一层缘故——那便是因为我们卫家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资格处在风尖浪口之上。想要明哲保身并不为难。”卫洧吹了吹茶花,端起来想喝,却又终于放下,继续说道:“可是这创业难,守业更难。子孙不肖,本是世家子弟常有之事。纵然治家严谨,子孙孝悌本份,却也还有许多的风浪。树大招风,业大招忌,稍有不慎,便易结仇。如果位置太高,便易卷入争权夺利的旋涡当中。赢了自然得意,一旦败了,便要将百年家业,尽皆毁于一旦。”

卫濮静静的听着,默不作声。长兄如父,他眼下的爵位虽然高于卫洧,更有女儿贵为王妃,但是卫洧却是嫡长子,一族之长,因此在家中的地位与权威,完全是无可置疑的。

“而眼下,我们卫家,却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卫洧的声音中似有叹息之意,轻轻说道:“而且想要不卷入其中,也已不可得。这是一场豪博,赢了的话,我们卫家就会出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而若是事败输了——就算乐观的考虑,卫家也算是彻底完了。因此,咱们每一步都要谨慎。唉,此事赌得太大,如果可以不卷入,我一定不会卷入。但是李道士来我家的那天起,我们就身不由己了,因此,我也不敢求赢,只求不要输得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