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抚陕西 第十节(第3/5页)

赵顼才进近寝宫,尚未进门,便见几个太医刚刚把完脉出来,不提防皇帝忽走了过来,慌得连忙跪倒,正要参拜。赵顼已是不耐烦的摇了摇头,道:“这些礼节先省了,娘娘的病要不要紧?”

众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不敢说话。赵顼看到这光景,心里也知道曹太后的病情严重了,他怕曹太后听到,也不再追问,只冷冷喝道:“发什么愣?还不快去开方子进汤药。”

“是。”

“是!”众太医如临大赦,纷纷应道,一边忙不迭地退了出来。

赵顼这才轻轻掀开珠帘,走进寝宫之中。他刚刚进去,便听到曹太后低声说道:“是官家来了么?”

赵顼已知是自己在外面说话被曹太后听到了,忙应道:“娘娘,是朕来给娘娘请安。”

“难为官家了。”曹太后轻咳了几声,又说道:“官家,走近来点,哀家想与官家说几句话。”一面又吩咐道:“张严,你率着众人都退出去吧,这里先不用你们侍候。”

“是。”张严一边答应了,一边便指挥着一干宫嫔内侍,静静的退了出去。

赵顼此时已走到曹太后的床边,见曹太后斜斜倚在床上,头上并没有戴凤冠,只将满头花白的头发如普通妇人一般盘起,仅插了一根白玉钗,更衬得她老态龙钟、形容枯槁。她的脸上久病而缺少血红,显得极为苍白,惟余一双眸子,依然炯炯有神。赵顼忽然间一阵心酸,垂下头竟是不敢再看。

却听曹太后道:“官家,你坐下来,听哀家说话。”

“是。”赵顼一边答应道,一边挨着床沿坐了。脸上打起笑容,道:“娘娘身体不适,眼下还不宜劳神,听说琼林苑牡丹开了,娘娘且安心静养,过些日子,朕陪娘娘一道去赏花。”

曹太后淡淡一笑,道:“官家不用安慰哀家。哀家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不过是拖罢了,能拖到几时便算几时,都算是从阎王那里挣回来的。这生死之事,哀家一向都看得甚淡。”

赵顼强笑着宽慰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曹太后摇了摇头,道:“官家不必说这些话。天下妇人中,以哀家最贵,但再贵的人,也逃不过天命。死不死不打紧,惟有几件事情,却是哀家放心不下的,却要先和官家交待了。说完了这些话,那时才再无牵挂……不论什么时候走了,也不怕见仁宗先帝。”

“娘娘说哪里话……”

“官家!”曹太后却温柔的打断了赵顼的话,她慈爱的看着赵顼,微笑道:“官家虽然不是哀家的亲孙子,但是哀家一生无子,在哀家的心里,却是将官家当成亲孙儿一般。即便当年与你父皇英宗有过濮议之争,但哀家心中想的,也只是大宋皇家的体统。并……并不曾有过半点私心……”

“孙儿明白。”赵顼低声说道,在他心里,的确是相信曹太后是位没有权力欲的女人。

“官家是个好皇帝。”曹太后淡淡的笑容中,包含着赞许与期待,“祖宗的基业交到官家手中,哀家相信一定会更加光大。现在朝廷的财政已经渐渐变好,虽然朝廷也重商言利,但是官家能重视教化之功,几年之内,学校之多,为大宋建国百余年来所未曾有;兵威耀于海外,而百姓无劳役之困……这些,都是前人所不曾有的成就。”

赵顼极少听到曹太后如此的赞扬,心中不由颇觉得意,当下笑道:“朕亦颇觉欣慰。”

“哀家还听说,兵器研究院造出了一种叫火炮的火器,能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将很远的砖墙轰为粉碎……”

“确有此事。”提到火炮,赵顼便不由得两眼发光,精神大振,笑道:“朕打算在大宋每座重要的城池关塞,都装备这种火炮。若能改造开封城墙,装备上几十门这样的火炮,再在北面筑几座装备火炮的堡垒,京师附近驻防禁军,十二万都是绰绰有余。”

“嗯。”曹太后不置可否的应道,“大宋建都汴京,号称四战之地,无险可守。祖宗不得已方驻重兵于此,是以重兵为险。若那火炮当真有用,京师少驻一个兵,百姓就少一分转运之累。”

“朕亦如是想。东南百姓最受累的,就是要把大量的物资千里转运,送往京师。因此也浪费大量的国力……”兴致勃勃说着的赵顼忽停了下来,因为他惊讶的发现曹太后的眼中,其实并没有喜悦与轻松,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娘娘?你在担心什么?”

“哀家的确在担心。”曹太后轻轻的叹了口气,“大宋眼前的国势,按理说哀家应当欣慰,应当高兴。但是想到这一切,哀家都明明感觉到,这一切都与石越有关。”

“石越?”

“是啊,一个让活了几十年的老太婆也看不懂的年轻人。”曹太后慢声说道:“这几日里,哀家老是做梦,梦到太祖、太宗皇帝托梦给石越……还梦到……”

“娘娘还梦到什么?”

曹太后犹豫了一阵,终于说道:“还梦到昌王……以及王妃肚子里的那孩子……”

赵顼的身子恍如被什么击中,竟是彻底的愣住了。

“官家正当春秋鼎盛,有些话哀家本来不当说。但是自官家病了那场之后,哀家就总在担心,担心官家的身子。官家太过于劳累国事了……”曹太后摇了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哀家担心……”

“娘娘只管直说。祖孙之间,不必有顾忌。”赵顼差不多已经知道曹太后想要说什么,可是他还想听曹太后亲口说出,因为这些事,天下间只怕除了曹太后,再无一人会和他提起,会跟他推心置腹,为他考虑,就连他的母亲,只怕都不能。

“官家真是个好皇帝。”曹太后的声音充满了关切,“若是官家能平安无事,待到官家的儿子成人。那么一切都是老太婆在杞人忧天。但若是有什么万一……那石越,在官家手下,就是个千年难遇的能臣、贤臣,但在官家未成年的儿子朝中,就必然是个权臣;昌王,官家在,自然是贤王,但在官家未成年的儿子朝中,就难保不是个吴王、淮南王;再加上王妃肚子里的,还不知是个皇子还是公主,若真是一个小皇子……唉,若佣儿平平安安长大,或者皇后能生个嫡子,倒也罢了,否则,王妃之子,就是皇长子……”

赵顼默然无语,石越与赵颢,他自信已经安排好了对策,但是王妃之子,却是他没有想过的——毕竟,那也是自己的儿子!但是曹太后的担忧,却无疑在他心中增添了块阴云。当时婴儿养大不易,纵然是皇家,也在所难免,何况宫闱之内……,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却又不能不想,最坏的情况自然是,万一赵佣夭折,而他除了王妃之子以外再无子嗣,那么支持赵颢的大臣,赵顼不用想也知道会占绝大多数……而且,凭心而论,虽然赵顼很喜欢王妃,但是他现在并没有半点要传位给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的意思——虽然那也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