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抚陕西 第四节(第4/5页)

李丁文悠悠说道:“端的是好计谋。那么,在下倒有个不情之请。”

史十三笑道:“既是不情之请,就不用说了。你无非是想借我的首级一用,来震骇刺客。但是我却非常爱惜自己的生命,这是断然不肯的。”

侍剑冷笑道:“这只怕由不得阁下。”

“不得放肆。”石越喝道,一面向史十三抱拳道:“大好男儿,不能为国家效力,实是可惜了。但是阁下报警之高义,在下亦不至于恩当仇报。请!”

史十三脚尖一点,跃上马背,稳稳坐了,笑道:“多谢学士,后会有期。”说罢双腿一夹,一阵黄尘往洛阳方向去了。

“此人亦是豪杰也。”石越望着史十三远去的背影,叹道。

“公子不当放了他。”李丁文不以为然的说道,“我看他身手非凡,若能取他首级,后面的刺客必然知难而退。”

“我岂能为不义之人?”石越不悦的说道,“先入关吧。今晚便在潼关歇息。”

自从邂逅史十三之后,石越一行便加强了戒备,并且路上也不再耽搁,从潼关到长安,不过三百里路程,全是平整的官道,数日便至。

出洛阳至长安,石越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一路所见大山,十之八九,都是光秃秃的。北魏孝文帝迁都,为营建洛邑,几乎伐尽阴山之木;隋唐为修筑长安与洛阳二城,已使得关洛一带无巨木;宋人意识不到砍伐原始森林对环境的破坏,并未有丝毫纠正,泛黄河流域的原始森林,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开封附近无大山,历来开封用木材,在宋朝建国之初,大都是从秦陇一带砍伐,到了熙宁年间,秦陇一带已是良木奇缺。开封府与河北修筑堡垒城池用木,大抵都依赖于太行山。这种情况,石越以前并非不知,但是石越以往做官,不过到过江南,对此何曾有半点直观的印象?且相比工业社会来说,当时的环境亦无吝于人间仙境,对于环境保护,石越更加没有迫切感。此时亲眼所见,内心的震撼,绝非李丁文、陈良等人所能理解。

到了京兆府,石越更觉关中的残破。此时的长安城,规模不过相当于唐代长安的皇城而已,而人口更是远不及开封府。

因为地方官制改革初兴,陕西安抚使根本没有衙门,石越暂时便住在原来的永兴军知军府衙。此时陕西路转运使刘庠等人尚未上任,石越会见了陕西大小官员之后,便开始筹建陕西路安抚使衙门:择址开府建衙,在吏部安排的幕职官员到齐之前,要由李丁文与陈良、刘道冲三人,负责起处理全部公文的重任,以尽快让安抚使衙门运作起来,更快的度过地方官制开始的一段混乱期。

对于森林被欢伐痛心疾首的石越,亲自召集工匠们,设计了砖石结构为主的安抚使衙门之后,便带着侍剑与一群侍卫,巡视各州县去了。

熙宁十年二月。

陕西路,同州。沙苑监。

沙苑监知监,亦即是同州通判赵知节,小心翼翼的陪同着几乎是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新任安抚使石越,视察着这个占地一万五千余顷、监马六千匹的庞大牧场。

沙苑监地处渭水与洛水之间,是王安石推行保马法后,唯一一直保留的牧马监,也是眼下大宋最大的牧场之一。宋朝诸牧马监一直效率不高,从熙宁二年至熙宁五年,黄河南北十二牧马监,每年出马不过一千六百四十匹,可供骑兵使用的战马,竟然只有区区二百六十四匹!而十二牧马监占了良田九万余顷,每年要花费将近五十四万贯的成本,所得到的马匹的价值,却只有区区三万余贯,还不到成本的零本,一年尽亏损五十万贯!

难怪王安石铁了心要搞保马法。

置办牧马监既无效率,又浪费国帑,既便是可用供给骑兵使用的马匹,上了战场,往往也不经战阵;而若采用保马法,则扰民不便,一不小心就害得百姓家破人亡。完全依赖贸易市马,更加不是长久之道。唐代最盛之时,监马有七十多万匹,开元时也有四十五万匹,而现在的大宋,在与辽国互市马匹之前,军中之马与监马全部加起来,都不过十五万多匹。与熙河、辽国市马之后,情况略有改观,但是至熙宁十年为止,军马加监马,总数也不过二十二万余匹。而国家马政则处于混乱之中,基本上是牧监与民户养马并存,因为许多牧监废置之后,田地已租给百姓,一时无法收回,只好让保马法继续存在。

石越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大宋的马政,寻一条出路。

赵知节早就知听说石越的大名,这时候见他仔细的观察沙苑监的凉棚、泉井、马厩,忙在旁边介绍道:“牧法之法,春夏出牧,秋冬入厩。此时方及二月,所以马都在厩中,监兵小心照料,就是盼着这些监马能生一匹马驹,生一驹,便可赏绢一匹。”

石越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些制度,不过朝廷规定赏绢一匹,那么士兵手中能得到半匹,便已经是官吏“清廉”了。

他随便走近一匹黑色的牡马前,从马槽中抓了一把饲料,脸色不由一沉,道:“怎么全是小麦秸?”

赵知节脸立时就红了,嚅嚅道:“不敢欺瞒大人,沙苑监经费紧张,喂不起黑豆与豆饼。”

“经费紧张?”石越冷笑道:“朝廷按马与监兵给钱给粮,焉有经费紧张之理?”

“大人恕罪。”赵知节与一帮马监官员刷刷跪了下来。

“沙苑监每岁生驹多少匹?”

“每岁生驹六百匹。”

“六百匹?!”石越冷笑道,“全监有牝马几何,牡马几何?”

“牝马三千匹,牡马六百匹。”

“四岁以上的牡马与牝马又分别有多少?”

“四岁上的牡马有四百匹,牝马二千匹。”

“那么赵大人,你告诉本官,二千匹四岁以上的牝马,为何每岁仅产马驹六百匹?”

“朝廷……朝廷定额如此。”赵知节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

“石大人!”忽然,一个监兵怯怯的唤了一声。

石越打量这个监兵,见他浓眉大目,一脸憨实,当下走近前去,和声问道:“是你叫我?”

“是小人。”

“你有何事要禀报?尽管直言,不用害怕。你先起来说话……”

“小人不敢。”那个监兵跪在地上,已是浑身发抖,哪里敢在石越面前站起身来?石越知道不便勉强,只温声问道:“你可是有事要说?”

“是。”

“莫五,你不可胡言乱语。”赵知节忽然喝道。那个莫五被吓得一个激灵,抿着嘴唇,竟然真的不敢说话了。

石越上上下下看了赵知节一眼,不怒反笑,淡淡说道:“赵大人,真是有官威。你以为本府就找不出这中间的情弊么?我告诉你,马政关系军国之重,朝廷殚心竭智,就是为了让军队多装备几匹马,岂容宵小败坏马政?只要让本官查到情弊,就怕你十年寒窗,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