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抚陕西 第三节(第4/5页)

“因此,若子明你处处小心谨慎,堤防这,堤防那,你越怕惹疑忌,皇上就越是要疑你。因为皇上就是在怀疑你认为皇上在疑你。自古以来,君臣之间,最难善始善终。因为每个皇帝有不同的才华与性格,你若以为韬晦便能让皇上信任你,那你便是大错了。大丈夫,要审时度势,对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对策。所以,老夫才不惮御史弹劾,大张旗鼓迎你入城。一来让朝廷知道你的声望,二来释皇上之疑。至于那些猜忌你子明太年轻太能干的人,不管他是谁,子明你都管不了,也不用管。因为这种猜忌,你怎么样都躲不掉的。你只要让皇上放心你就行了,因为只要皇上在一日,皇上就不会怕你能干,不会怕你年轻,皇上就怕你不能干不年轻!”富弼若有所感的叹道:“——这个道理,老夫用了近十年时间才明白过来。”

石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富弼行了一礼,谢道:“晚辈谨受教。”

富弼微笑受了这一礼,又道:“但所谓过犹不及。子明你亦不必刻意张扬。老夫替你张扬,与你无关,你受了便是。若是你自己,谨慎惯了的,如今要反其道而行之,也不可以太过了。凡事皆须适度。这个就要看你自己去把握。”

“是。晚辈理会得。”石越自从回到宋朝以来,还从未对人如此恭敬过。连李丁文都正襟危坐,认认真真的聆听富弼的建议。

“方才我又说皇上又怕你立场过于坚定,子明可知道是为什么?”

“还请韩公赐教。”

“原因亦很简单,皇上怕你步王介甫的后尘。”

“这?从何说起?”

“子明你若立场过于坚定,两宫太后,子明你敢保证你不会至少得罪一位?”富弼含笑问道。

“这……”石越与李丁文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了。

“皇上日后还要倚重你改革图强,王介甫为两宫太后所不喜,于是反对者更加坚定。前车之鉴,皇上岂可不防?这种争权夺位的旋涡,但凡沾上了,要不树强敌,除非是强敌全死了。但是偏偏皇上要做仁爱之君,这些人最终绝不会如何。若子明你立场过于坚定,到时候就会招人忌恨,于改革图强之大业,颇有妨碍。这是皇上一生志向所寄,皇上却是会要尽量避免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辈可谓茅塞顿开。”

“老夫宦海沉浮几十年间,做过三朝皇帝的臣子,至今也不是很懂帝王的心思。不过此次身在局外,反倒看得格外清晰。子明与潜光先生皆是不世出的人杰,切不可当局者迷。朝中之事,子明不妨暂且丢到一边,看看皇上怎么样运筹帷幄。子明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样在陕西路做出政绩来,让关中这个天府之国,重现汊唐风采。到京兆府后,子明就会知道,陕西路安抚使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本朝最难治理的一路,也就是陕西路了。内政不修,边患频频,以范文正公之英材,成绩亦非常有限。老夫希望子明能给大宋带来一个惊喜……”

“此事还要向韩公请教……”

同一天。汴京。

昌王府。

王府中一片忙乱,自王妃以下,没有人想到,皇太后竟然会亲自前来“探病”。

“你们不必乱了,哀家不过看看自己的儿子而已。”高太后望着一脸惊慌的跪在自己面前的昌王妃,淡淡的吩咐道:“你带哀家去。”

“这怎么敢?臣妾已经让人去唤大王了。”昌王妃胆怯的垂下头来,不敢直视高太后。

“怎么?你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么?”

“臣妾不敢。”

“那你前面带路。”

“是。”昌王妃心惊胆战的领着高太后,向赵颢的“病房”走去。高太后一向宠爱赵颢,而且对于立长君似乎也抱着一种默许的态度,甚至还会不经意的放任赵颢去做一些事情。但这次赵颢装病,却是高太后所“不知道”的。而且高太后突然来“探病”,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让人大费思量。

昌王妃故意领着高太后在昌王府内多绕了几道弯,才到了赵颢所住的精舍。

赵颢早己由两个仆人搀扶着,跪在门口等候。高太后见赵颢虽然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神情憔悴,但是一双眸子却依然炯炯有神,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径自进屋,在一张椅子上坐了,柔声说道:“让昌王进来,哀家要和他说几句话。”

“是。”不多时,赵颢被扶了进来。病怏怏的说道:“母后。”

高太后点点头,向内侍、宫女与王府下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是。”瞬间,所有的人都退出了精舍。

高太后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颢,温声道:“你的病可以好了。”

赵颢心中一震,不过他却并不害怕被自己的母亲识穿。他膝行至高太后的膝头,泣道:“母后,孩儿是迫不得已。”

“哎!”高太后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并非孩儿敢有非份之想,实是此时孩儿不宜离京。自古以来,主少臣强,社稷多危。孩儿是不忍坐视太祖太宗皇帝的江山社稷,落入他人之手。”

“你当真是如此想?”高太后的目光中,说不清是怀疑还是信任。

“孩儿若有半句虚言,天地不容。”赵颢仰面望着高太后,赌咒发誓道:“孩儿亦盼着皇兄大好,也好少操这份心。若为此事,让母子相疑,兄弟生隙,孩儿纵是死了,也带着罪过。”

“你能如此想,那还有可恕之处。”高太后幽幽说道,“哀家最担心的,是你们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为后世所讥,为天地不容。”

“孩儿若有此心,叫天诛地灭。”

“若说你与佣儿,一样是与哀家骨血相连的,一个是儿子,一个孙子,哀家又岂敢厚此薄彼。哀家这几日,半夜常常惊醒,担心你侄儿将来会如德昭一般,难得善终。”高太后的语气黯然。德昭是宋太祖的儿子,宋太宗即位后,本说要传位给他,最后却被逼死了。此事是天水之朝皇室的一大忌讳。

“孩儿绝不敢做这种事。天幸皇兄无恙,自然更好。若有万一,孩儿亦不过为了江山社稷,替侄儿守几年江山,待他成年,定然把皇位归还给他。若有负此言,让孩儿死后不能归宗庙。”

他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高太后又如何相信?但是赵颢胸中的热切,她又岂能不知?高太后摇了摇头,道:“最好是你皇兄没事,都是一样的儿子……若有万一,哀家知道也阻不了你的心,但你能做到哪个地步,全看你的造化。群臣拥戴你,哀家亦不阻你;只是若你要逼宫夺位,哀家却也不能容你。只是万一你事成,哀家也不为孙儿求什么皇位——那是害了他。只让他有柴家的尊荣,便是你的仁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