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励精图治 第四节(第4/5页)

石越这才意识到自己举动出格,不由尴尬的望着赵顼,欲要解释,一时半会却也说不清楚。偏偏在他怀中的淑寿公主不肯安静,伸出白嫩的小手一把抓住他耳边垂下的两绺头发,使劲的拉扯着,害得他只能歪着脑袋望着皇帝。

赵顼见他这模样,终于忍禁不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面却充满醋意的从石越怀里一把抢过淑寿,也狠狠的在淑寿脸上亲了一口。

石越这才讷讷的说道:“臣死罪、臣死罪。”

赵顼摆摆手,半开玩笑的说道:“卿的哥哥石起不是有两个儿子吗?卿过继一个过来吧。”

石越不料赵顼对他的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倒是吃了一惊,只是他却不愿意过继石起的儿子,便委婉拒绝道:“臣想过一段时间再说……”

赵顼笑道:“卿若现在过继过来,朕便将淑寿许给你儿子,结个亲家。若是晚了,你还有几个小舅子,王韶家还有个聪明的十三郎,只怕要被人抢走了。”

石越知道皇帝说的是韩琦的幼子和王韶的十三子王采,不由恋恋不舍的望了淑寿一眼,也半开玩笑的说道:“陛下,何不再等几年?臣还想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娶公主进门呢。”

赵顼哈哈大笑,抱着淑寿使劲亲了两口,自嘲的笑道:“朕这个公主,总算是不愁嫁了。”

石越跟着笑了一回。赵顼忽然问道:“卿有个义弟,叫唐康,是吧?”

“是。臣弟现在白水潭读书。”

“朕想帮他做个媒。”赵顼笑道。

石越一怔,笑道:“唐康何德何能,岂敢劳动天子?”

“朕想冲冲晦气。清河郡主不日将下嫁狄咏,听说卿也在给程家小姐做媒,是嫁给包拯之后吧?朕来凑个热闹,替卿的义弟,订下文彦博之孙女,卿看这门婚事,还算是门当户对吧?”

石越连忙欠身笑道:“只怕是臣弟高攀了。”

“卿一下子比文彦博矮了两辈,有什么好高攀的。”赵顼笑道,“朕准备不日召文彦博还京,再拜枢密使,正好让他带着孙女进京,两家好订婚下聘。”

石越这才知道皇帝的意思,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掌领枢密院。而且此人必须资历极高,可以统领枢密院制衡现在风头正劲的兵部,以达到枢密院和尚书省的平衡。文彦博毫无疑问是最佳人选。“陛下,臣以为让文彦博掌枢密院甚当。只是如果臣与文家结亲,只怕还需要避嫌……”

“那倒不必,有王安石与吴充的先例在。”赵顼摇摇头。文彦博与石越关系非常的平凡,稍稍拉近一点距离,是有必要的。

这几日以来,桑充国都一直忙着筹办在兵器研究院事故中身亡的二十五名研究员的丧事。对于其它之事,都无心关注,谁知就在他疲惫不堪的回到家中时,忽然发现小几之上正放着一份报纸,上面日期正是当天出版的《新义报》。桑充国随意的瞟了一眼,目光便被吸引住了——那头版头条,粗黑的隶书,写着一行标题:《我们要如何慰藉英灵?》,但是真正吸引桑充国目光的,却是标题下的署名:石越!竟然是石越。

他立刻拿起报纸,细细读起来。原来却竟是石越在《新义报》上公开呼吁建立英烈祠与先贤祠,分别迎奉兵器研究院死难者牌位,并公开请求朝中大臣,不要阻碍此事。他做梦也没料想得到石越竟然有这样坚定的决心行此事,更付以此非常之法,看完这篇激昂的文章之后,桑充国竟然陷入沉思中,恍恍惚惚的想道:“难道是以前那个子明,又回来了?”

“桑郎。”一个声音唤道。

桑充国猛然一惊,回过神来,却见是王倩穿着素衫,盈盈站立在自己面前。她显然已经猜出桑充国在想些什么,只略略瞟了一眼报纸,便即浅笑道:“听说石越好容易说服皇上与政事堂,要下敕建英烈祠与先贤祠,却被门下后者驳回先贤祠的请求。昨日政事堂会议,石越又受阻于司马光,没有得到政事堂的支持。晚上就听说他夜访吕希哲与杨绘,却郁郁而归。谁料今日一早,《新义报》上就刊登了石越的署名文章,摆明了就是想借助士林清议的力量来压服杨绘与吕希哲。数年以来,倒是头一次见到石子明如此决然毅然。”

桑充国叹了口气,王倩素来能对朝中大臣的动向了如指掌,这样的能耐,他也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此刻,他望着自己的妻子,忽然无比懊恼的摇摇头,轻声说道:“倩儿,你不了解子明。”

王倩诧异的望着他,但她聪明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桑充国解释。

果然桑充国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世界上,真还有比石越更决然的人吗?他不过有时候藏得极深罢了。”

“我一直觉得他缺少直面困难的勇气。有些困难,总是需要人面对面去战而胜之。”出于某种不可言传的偏见,王倩对石越的评价始终有限。

“这不公平。”桑充国轻轻的说道:“也许,他只是比我们多了面对困难的智慧而已。”

王倩默然良久,忽然温柔的说道:“桑郎,你很尊重他?”

桑充国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一直都尊重他。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的人,虽然有时候,我理解不了他。”

“也许吧。但是我觉得你比他要坚毅勇敢。”王倩温柔的笑了,可是声音却非常诚恳。

桑充国站起身来,缓缓踱到门口,望着蔚蓝的天空,悠悠说道:“我曾经答应过他,会永远站在他的一边。但是,我似乎没有做到。”

“我的夫君无论什么时候,都应当站在道义一边。”王倩的唇边流露出一丝执拗,“桑充国不应当向任何人效忠。”

桑充国却没有转过身来看自己的妻子,而是径自说道:“但这一次,道义就在石越一边。”

王倩撇了撇嘴,摇着头,柔声说道:“桑郎,你还不明白?石越不象你,他永远没有你的纯粹。他做任何事情,都带着功利与目的。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其实心机深不可测……你以为这次,他只是纯粹想慰藉死难者的英灵吗?”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桑充国愕然回过头,惊讶的看着妻子问道。

王倩犹豫了一下,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神情依然似水般温柔,但声音中却隐隐有刀锋般的锐利:“他不过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建立起先贤祠的地位,从而破坏儒家的独尊地位罢了!”

“这……”桑充国不自知的瞪大了眼睛,觉得这样的结论真是不可思议。

王倩再次微微一笑,细声说道:“桑郎,你且想想,石学问世以来,风行于世。那些所谓的杂学,除了不能参加科举之外,学习者已经完全可以借此谋生,并且,甚至也有做官的机会。如今朝廷再这么大张旗鼓的进行褒扬,死后甚至可以千秋万世的祭奠——这已是董仲舒以来从所未有的新局面!虽然不可能彻底撼动儒家的地位,但是儒学独尊,必然受到实质上的挑战……天下杰出之士,有多少人能不被万世之名所诱惑?”她侃侃而说,如果此刻石越能听到她的这番评论,也许都会感叹王倩才是他真正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