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励精图治 第三节(第4/5页)

悲凉凄婉的歌声,在旷野中久久的回荡着。众人一边唱和着,一边已是泣不成声。便是程颐那样淡然生死的人物,也不禁惨然动容。

在这样一首无可挽回的哀歌声中,桑充国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哀恸,他奋然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仰望星空,厉声呼道:“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他凄厉尖锐的声音似乎要将天地裂破,直穿入九霄黄泉。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众人一齐沧然合应。

桑充国却忽然转过身来,注视烛光点点下泪流满面的师生,高声说道:“我们大家都要记住,死去的同窗,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而死的!他们用自己的才华,替大宋研究最先进的武器,以守卫我们的国土与人民;他们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一个个理论,积累了最宝贵的经验!他们比秦国的四良更加伟大!他们的死,不是没有意义的……”

远处。

田烈武、段子介、文焕、秦观四人默然站立,静静望着这一幕。

田烈武低声问道:“少游,方才他们唱的歌,是什么意思?”

秦观显然也被这情绪所感染,眼前隐有泪光,轻声说道:“《薤露》是汉朝的挽歌,意思是说人生就像薤上的露水一样,容易消逝。但是露水干掉了,明天早晨还会再有,但人死去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田烈武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在此情形之下细细思忖秦观话中之意,不禁想到果然露水易逝还能复结,人死却不知魂归何处,又想起失去亲人朋友,一时竟是痴住了。竟没听到秦观又说道:“后面桑山长念的诗,是《诗经》中《黄鸟》里面的句子,那是指责上天为什么要夺去国家的栋梁,如果可以挽回的话,就是自己死上一百次也愿意。那本是秦人悼念四良的诗……”

他们都没有看见,在不远处的树下,还站了一个人,树下的阴影似乎已经将他包裹了起来,令得他整个人都象是处在黑暗之中。他静默的站立着,在他的心里,正反反复复的想着:“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消逝的生命不会再回来,我的过错,要多少人来赎呢?赎得回来么?”

兵器研究院的惨剧,白水潭学院的哀伤,到了朝廷中,却变成了怀疑。

虽然官制改革与兵制改革依然有条不紊的推行着,宋朝中央政府转换成尚书省与枢密院对掌大权,御史台、门下后省监督的架构。在兵部尚书吴充与兵部侍郎郭逵的支持下,兵制改革也开始了它的第一步……但是,对于开发火药武器,朝中却开始出现质疑之声。甚至还连累到石越,有言官指责是他破坏了天地的平衡,使阴阳失调,于是降下天怒。

“已经不止一个官员上书说,兵器研究院研究的事情,是不祥之事,要求朕下诏禁止。”赵顼的眼中,也似有了疑惑,“卿说,是不是兵器研究院欲夺天地之造化,所以招此大祸?此是上天之警示?”

“陛下!”石越沉声说道:“自古以来,凡欲求真证道,无不经历千难万险。便如陛下改革,也是一步一步走来,不知中间有过多少曲折艰辛。兵器研究院之事,至为不幸,然而却不可因噎废食,半途而废,更使死者枉送性命。”

赵顼沉默良久,方说道:“人心疑惑,又当如何?”

“如果表彰死者之功,使天下皆知他们的死重于泰山,且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则敬意可以取代疑惑。”章惇从容答道。

石越见他如此敏锐,也不禁感到惊讶。此人运气极好,方除卫尉寺卿不久,兵器研究院就出事,于是责任就完全与他无关,反倒显出他的能干——在章惇任期内,大规模生产的霹雳投弹和震天雷,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而标准化改革,也推行得非常顺利,已经初见成效。并且,大宋还拥了几种类似于西夏泼喜军使用的马上小型投石机。

赵顼目光移向石越,问道:“石卿之意如何?”

石越连忙敛神答道:“章大人所说极是。如果天下人皆以为国而死为荣,那么国家强大之日也就不远了。”

“朕会给他们追赠官爵,厚加抚恤。”

“追赠官爵的荣誉,不足以震撼天下人的耳目!”石越早已经决心要给死难者争取更大荣誉。

赵顼却面露为难之色,问道:“那卿以为当如何?”

“臣请陛下,在汴京建先贤祠与英烈祠。先贤祠专门供奉本朝有名的学者、于国有功的研究人员的牌位,不分儒学杂学,只要才学有益后世,皆得入祠供奉;英烈祠则供奉为国战死的将士牌位,凡为国尽忠者,都要查明其姓名籍贯,将牌位供于祠中。每年春秋二季,由朝廷举行祭奠,宰相以下行跪拜礼……”

赵顼与章惇听到石越这番话,都不禁吃了一惊,赵顼不禁说道:“这,这只怕于礼不合。”

“陛下,虽然是古礼所无,但是儒家弟子,亦可配享孔庙,功臣则可以配享宗庙,二者之意义相近。若能让人知道死去有意义,则人人勇于效死,远胜于追赠官爵。这也是奖励忠义智勇之意。”石越慷慨而言,脸上有着势必争取的坚定。

章惇看看石越,又偷眼打量一下皇帝,道:“臣以为此议可行。”

赵顼苦笑几声,道:“知都给事中事是前御史中丞杨绘,这还是石卿举荐的。朕愿和石越打个赌,纵然尚书省同意,门下后省也非得驳回去不可。”

同一日。开封城南朱仙镇。

皇宋讲武学堂。

一千零八十二名指挥使以下,副都兵使以上的禁军军官,分成马、步、器械三列整整齐齐的站在校场上。他们都是来自于汴京周围的禁军军官。将台上,站着三四十名教官,其中不少教官一脸杀气,一看就知道是经历过战阵的;还有一些则文质彬彬,倒似读书先生,这自然是原来武学的教授。

枢密副使王韶、兵部尚书吴充、兵部侍郎郭逵都出席了这次“开学典礼”。但是大家的话语都很简短,做为武官系统的人来说,兵器研究院的悲剧不可避免的影响了每个人的心情。

开学典礼后,所有禁军军官分成了十个都,九个都一百零五人,包括三个骑军都,六个步军都,还有一个神卫军都是一百三十七人。田烈武和文焕分在同一个都,他们很惊喜的发现,在自己这个都中,还有一位老熟人——吴镇卿!

但是他们没有什么机会叙旧,传令官刚刚分配完毕,一个可能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军官就走了过来,厉声喝道:“从此时起,你们归本官统辖,谁敢不听号令,军法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