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世之谜 第四节(第4/5页)

对于后果,石越知道得比唐康更清楚。自古以来,皇帝最忌讳的,就是曹操、王莽,虽然赵顼断不会为了这无凭无据的揭贴而杀自己,但是想想自己在朝中,其实政敌不少,若有人再构陷其中,危险也不能不说没有。

石越背着手,走了几步,一个念头浮上脑海:如果此时折转船头,或投高丽,或者干脆夺薛奕之印,挟蔡京等人,或往冲绳,或往台湾,击破土人,自立为王,毫不困难……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竟是把石越自己给吓了一跳。“我两世为人,有什么可怕的?金德寿不就是新罗王族,如今照样受重用,何况我明明是被陷害……何况我若这样一走,谋反之名坐实,一切心血,立时就要全毁了,还不如一死,成全一个好名声……可是我死了不要紧,梓儿呢,她岂不也要……未必会有那么严重吧,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一时之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石越毕竟是深明事理之人,他知道在此时刻,是一点也犹豫不得的,最后又总算记得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而赵顼也不是昏君可比,想来最多也就是罢官流放的罪过,这才立下决心,说道:“皇上自会给我一个清白。如今之计,是以不变应万变——康儿,你怕不怕死?”

唐康与秦观哪里知道石越一瞬间转过如此多的念头,见石越顷刻之间便从容做下如此决定,心中更是佩服。唐康见石越相问,不由握了握腰间剑柄,笑道:“兄长不怕,我也不怕!”

“少游,你呢?”石越把目光转向秦观。

秦观笑道:“我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成仁取义,当能从容应之。”

石越走到二人跟前,笑道:“你们都是好男儿,日后必是我大宋的栋梁。放心,绝不会有事的,你们就随我一道回去,平日如何,日后依然如何,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石越并不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件事情对自己产生的影响。

第二日,石越抵达汴京之后,刚刚将金德寿送至驿馆,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府,就接到旨意,宣他立即晋见。

在东华门前下马,便碰上不少官员,若是往常,这些官员必然亲切的招呼,但碰上这等时候,人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官员中间较好的,也只是淡淡的打个招呼,便勿勿走开。

石越虽然知道世态人情,本就如此,实不足深怪,但一直少年得意,几曾有过如此光景?心中亦不免有郁郁之意,只是强打精神,装出笑容,不肯让人小觑了自己。他刚刚要进东华门,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官员满脸笑容,朝他走了来。石越定晴一看,原来是吕惠卿。

吕惠卿走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对揖一礼,亲热的说道:“子明,你终于又回来了。”

石越虽然知道此人虚伪,却也生不出半点排斥之意,连忙微笑道:“吉甫兄,久违了。”

吕惠卿笑道:“奸人陷害,子明不必介意。今上是英明之主,断不会受人挑拨。愚兄已在皇上面前,力保你的忠心。”

石越连忙道谢,又说道:“皇上召见,不便久留,请恕罪。”

如此入了东华门,直趋崇政殿。“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琼玉的台阶,镏金的檐壁,石越在内侍此起彼伏、尖声宣唱“宣石越入见——”的声音之中,万分感慨的拾阶而上,进了崇政殿。

“罪臣石越,叩见吾皇万岁。”

“爱卿免礼平身。”熟悉的声音中,似乎有一点情绪的波动。

“谢陛下。”例行公事的参拜之后,石越终于站起身来,打量皇帝——赵顼今年已经二十有七,脸色依然苍白,毫无血色。赵顼也在打量着石越——石越的脸上,有三分憔悴,七分成熟……“子明,你在杭州做得不错,朕很欣慰!”赵顼突然叫着石越的表字,夸奖道。

“臣不敢居功,若有一丝功绩,也全赖陛下的信任。”

“外间有人陷害你,你不必放在心上,朕已着韩维缉拿歹人。”

石越连忙拜倒,“陛下如此信任,臣粉身碎骨,亦不能报此知遇之恩。”

“你起来吧。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朕心中清楚,别人想离间,也离间不了。”赵顼微微抬手,说道。

“卿在杭州,朕听说市舶司官船通商高丽、日本国,获利倍于盐茶之税,高丽使者前来,除入贡之外,卿可知他还有何事?”

石越站起身来,朗声答道:“国朝与高丽交通,海道已经熟悉,据海商所说,从四明(今宁波)或杭州,若得顺风,二三日入洋,五日抵达墨山入高丽境,自墨山过岛屿,七日至礼成江,又三日抵岸,再四十余里,便至其国都。往返一次,约四五十余日,这条海道从来没有发生过风险。而日本国,向来倭人至我大宋者有之,而大宋至其国者少,海道风险略高。但高丽国所产,是人参、水银、石决明、茯苓、鼠毛笔等物,获利远不及倭国。倭国有丁八十八万三千余众,产金、铜等物,生丝、糖贩至彼国,获利近十倍。故杭州市舶司官船,往往分走高丽、倭国两处,往返一次,获利超过杭州府一年茶盐之税。杭州市舶司行此事之后,臣想渐渐减少百姓的科赋,使两税制名副其实。至于高丽使者来华,除了朝贡之外,主要是求皇上赐书。”

“赐书?”

“高丽国一向心慕汉化,臣以为不妨许其国使者买《九经》、子、史类书,而陛下可以要求高丽国贡马,并且许可大宋官民从高丽买马。”石越答道。

“高丽也有马?”赵顼奇道,他顿时对高丽产生了兴趣。

“高丽国产马,倭国产水牛,都可以买进,至少可以让农夫省力。”

赵顼笑道:“这倒是好主意。这件事,还是由石卿你去办。”

石越回到府邸之时,天色已经全黑。

君臣二人相谈如此之久,在外人来看,那也许是证明着石越恩宠未衰,但石越自己却非常的明白,赵顼已经有猜忌自己之意。几个时辰的交谈,全是说石越在杭州的政绩,与外国交通的利弊,没有一个字涉及到与辽国的边境纠纷,更没有对石越的任何任命!皇帝召他回来,难道是谈他在杭州的政绩的吗?

下了马车,管家石安早已率领家人,在门口恭候:“公子,一路辛苦。”

侍剑笑道:“安叔,房间收拾好了吗?”

“已经收拾好了。”石安笑着回道。

石越勉强笑笑,说道:“辛苦你了。”一面往府里走,两旁的家人,纷纷请安。丫环婆子们等女眷,则在中门以内给他请安。

石越心里不甚喜欢这些排扬,进了中门,也没有注意看,就随口说道:“不用多礼,都散去吧,夫人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