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谁当其罪谁其贤 第五节(第3/7页)

两人都是极聪明的人。当韩宝一出招,王厚立即便明白,他看出了宋军的罩门在哪里——慕容谦统领的右翼,兵马虽多,但却是各支不同的部队临时拼凑而成的。不要说配合默契,如武骑军与龙卫军之间,只怕是连彼此的旗号都不太熟悉。而韩宝想利用的,正是宋军的这个弱点。

而倘若能击溃慕容谦那由数支部队拼凑而成的右翼,那么韩宝就能得到一个翻盘的机会——从容退入河间府自然不在话下,王厚亲领的中军与姚麟的左翼,亦难以独善其身。

韩宝的意图虽然清楚,但王厚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他若事先加强慕容谦的右翼,那其他的地方就一定会削弱,韩宝就可能随之改变主攻的方向。这是临阵决战,讲究的是随机应变,很难事先准备得面面俱到的——所谓的面面俱到,就等于处处皆破绽,反而更加不利。因此对于布阵的大将来说,关键不在于大阵某一处的薄弱,而在于知己知彼,从而掌握那个度,要薄弱到恰到好处。只是这个“度”,便完全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了。绝大多数人最后都不免于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以王厚的能力来说,若放在周秦以来的名将中,他大概是排不上号的。即便勉强排得上号,他也绝对不是那种以巧妙运用兵力而出名的类型。远的不说,这方面他的能力,只怕还在对面的韩宝之下。

但他的长处,却在颇有自知之明。而他的筹码,又实在比韩宝多太多。

横山步卒打不赢当然不要紧,但若一战而溃,那他王厚从此就真要如宋襄公一般贻笑万年了。只是这种事却不可能发生,因为如王厚这样的将领,也许永远都打不出李靖、侯君集一样的经典战例,但同样的,他们永远也不会如宋襄公、苻坚们一样,成为后世的笑柄。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当这七千横山步卒开始冲锋的同时,姚雄亦率四千蕃骑扑向辽军侧翼。

从一开始,王厚打的,便是拿横山蕃军步骑一万一千人打前阵的主意。

只不过,区区四千蕃骑的进攻,又如何会有七千步卒向骑兵的冲锋来得让人震撼?尤其是在宋军中!这个时候,每个人聚精会神关注的,都是那七千步卒的命运。

对于辽军来说,萧垠并非没有注意到这四千宋骑,在中军指挥的韩宝肯定也早已注意到了。

但整个战场上,宋军兵力占优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萧垠不可能指望从韩宝那儿得到援军——他所处的位置虽然至关重要,却也只是战场的局部,倘若韩宝便为此临时增加兵力,不仅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还会让辽军的局面更加被动。

而萧垠心里是知道自己这五千人马的使命的。

即便不能取胜,也要用这五千人的生命,去削弱宋军的右翼,为全军赢得一个翻盘的机会。这些话,韩宝没有说出来,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对于萧垠来说,能追随韩宝这样的主帅,他愿意一死以报韩宝。一切毋须多言。

因此,他只能先不去管那四千宋骑,而寄希望于用一次冲锋击垮面前的南朝步军,他们看起来阵形散乱,完全经不起一击之威,然后再去对付那四千骑兵。

但是,这些南朝步卒的冲锋,的的确确将萧垠都吓了一跳。

而第一次冲锋,虽然给宋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却完全没能击垮他们,看起来反而让那些蛮子更加疯狂。

有几分狼狈的萧垠被迫分出了近一半的兵力去拦截姚雄的四千蕃骑,以防受到宋军的侧击——而他麾下的辽军,统共也不足五千骑。

如此一来,七千横山步卒的当面之敌,实已不过两千数百骑。

尽管如此,却仍然很难说哪一方更有优势。

纵然有三倍兵力,不能结阵而战的步兵,依旧未必能战胜骑兵。更何况,辽军也到了非破釜沉舟不能杀出一出生路的绝境,在绝望之下,他们同样展现出了自己最可怕的一面。

交手之后,刘延庆很快便明白,他面前的敌人,每个人都有着丰富的战斗技巧与实战经验,而且有着不逊于宋军的绝死的勇气,惟一的弱点,便是此前他们明显不是属于同一支军队,配合生疏,因此,虽然他们懂得要十余人、数十人的聚集起来反复冲杀,可这两千数百余骑,却终究不能形成一种力量,在辽军分兵之后,他们便完全陷入了与横山蕃军的混战当中。

而在刘延庆四周,那此横山步卒看起来全都进入了一种狂热的状态。仿佛从敌人的颈部、胸膛激喷出来的热血,能加剧他们的兴奋,尽管己方死伤累累,但从他们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惧意。

砍倒一个辽人,转瞬之间,便被另一个辽人杀死。

余下的人却仍然在继续战斗,他们将长弓与箭筒扔在地上,手中紧握着刀斧剑锏,大吼着冲向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辽兵。他们的战术十分简单,一个人吸引辽兵的注意,另外一个或者两个人趁机杀伤辽人的战马,并非每次都能成功,即便成功吸引辽兵注意力的那名步卒往往也难以全身而退。每击倒一名辽兵,都有两到三名横山步卒战死或重伤。

地面,残雪和着鲜血,被人马践踏成泥,泥浆都成殷红。

在战场的另一处。

仁多观明与田宗铠各骑大马,一人一杆长枪,正被五个辽兵围攻着。

从横山步卒冲向辽军的那一刻起,田宗铠整个人便似燃烧起来一般,因为横山步卒的阵线比较松散,放开胯下战马任其疾驰的田宗铠很快便超过了前面的步卒,竟冲到了最前头,和辽军厮杀在一处。他这举动,却将唐康吓得不轻,连忙叫了仁多观明,带了十来人去策应田宗铠。

唐康本来自带了一些亲兵,昨日分兵之前,慕客谦又从自己牙兵中,挑了十个好手,借给唐康,战斗之前,那蕃将军又拨了五十名精锐之士,暂充唐康亲卫,如此凑下来,他身边也有百来人——这等恶战,自然不能说什么万无一失的话,但身边有百来名精锐死死护卫,仍是要安全许多。而田宗铠又是唐康部将,留在他身边作战,是天经地义的,谁曾想他自己便这么冲了出去,拉都来不及。倒是一心想留在唐康身边的刘延庆命苦,几波辽兵冲荡,他竟然也与唐康失散了,只能自己拼命。

此时仁多观明、田宗铠二人与唐康之间,在一片混战之中也早已互相找不到对方。唐康拨给仁多观明的十名亲兵,不是被打散,便是已经战死,两人披的铠甲上,至少都插了十来枝箭矢,铠甲外的战袍,血迹斑斑,身上挂彩之处,更不知道有多少,脸上也是鲜血和着汗水,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