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君王有意诛骄虏 第四节(第2/4页)

难道,他所希望的成功,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说起来真是奇怪,这个文明按理说是最应该懂得这些的——他们的文化图腾难道不是那个阴阳太极图么?宋儒难道不应该极重视“中庸”么?但为什么在政治上,反而充满了非白即黑,非友即敌,非君子即小人这样的激烈的线性思维,要改变起来竟然是如此难之又难?!

这种文化与实践之间的巨大差异,让石越如此的迷惘。

他曾经因为王安石的终于愿意妥协而振奋不已,但王安石一死,他又悲观起来,仿佛自己一无所成。

他只能尽力安慰自己,旧党未必会让他失望,他至少还可以信任范纯仁。他的眼睛应该看到全局,不能被一部分顽固的旧党所影响。

石越要烦恼的还远不止这场报纸上的大骂战。

二月五日的早晨,两府收到了两份从辽国送回来的报告。

一份是宋朝君臣期盼已久的朴彦成的奏折,这封奏折说辽主已经同意前约立即废止,但新约仍有细节没有敲定,辽主已令韩拖古烈亲自与他谈判,一旦谈妥,则可择期签署,在雄州边界交换誓书。这看起来是个好消息——但除此以外,朴彦成又提到,辽国现在实际主政的,是耶律信与萧岚。北枢密使萧禧长期告病,辽国有流言说他很快要出任上京留守。朴彦成对此忧心忡忡,因为耶律信深得辽主宠信,而他对大宋态度强硬,以后辽宋关系将难免出现摩擦。

另一份报告是职方馆河北房送回的例行报告。河北房通过阻卜的亲善部落,探明去年十二月,契丹从阻卜各部征调了大量的马匹,现已不知这些马匹被送往何处。此外还探明,一月下旬,辽国东京道有五千左右的渤海军不知被调往何处。

这两份报告让石越心头更加沉重。

连石越自己都必须承认,契丹的军事调动,很可能只是寻常的行动,这样的报告以前他也看过。而朴彦成的奏折,基本上也是报告好消息。

石越手里还有另一份“报告”,一份稍显过日的《海事商报》,上面刊登了一条消息——日本国硫磺价格持续上涨,价格超过了南海各国的硫磺价格。这在几年前也许不奇怪,因为南海诸侯与高丽国装备火药武器,需要制造大量的火药,而南海各国的硫磺开采又刚刚开始。但在绍圣六年以后,当南海各国已经能向大宋出口硫磺之后,日本的硫磺价格还在上涨,摆明了又有一个大买家加入了进去。

石越绝对不相信辽国买进这么多的硫磺只是为了造鞭炮。

然而,这些蛛丝马迹同样也是不足以说服司马光的。所谓的辽人将要南侵,对于司马光,便如狼来了一般,他一生之中,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以往每次宋辽两国的国力对比都不如现在来的乐观,过去辽国国力稍强时都没成真的事,在如今大宋国力稍强时如何会发生?尤其是几年前辽国都没有南犯,更加坚定了司马光的这种信心。除非有确实的证据,否则,司马光一定会将此视为大惊小怪,或者干脆是某些人企图生事的阴谋。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办法。但是石越并不想用那个方法。只要他足够坚持,不管司马光愿不愿意,石越能够让国家进入战前状态。但他不像冒这个政治风险。特别现在是一个敏感的时期,如果他表现出与司马光过于明显的分歧,一定会被人利用。

况且,他还有别的更加温和的牌可以打,只不过他有点拿不准能否成功。

他也许可以找一个人帮忙。

这六七年来,一直小心谨慎,低调行事的清河郡主,在高太后面前有巨大的影响力。高太后不会容忍一个上官婉儿,但是清河郡主生性谦退恬淡,平素从不主动发表意见,偶尔高太后见询,却常一语中的,这么着跟了高太后六七年,石越知道,高太后实际上已经越来越重视她的意见,许多的决策都会咨询他。

而石越与清河郡主的关系非常密切——两家过往的交谊不说,清河郡主的独子狄环订下的亲事,便是石起的第三女。原本清河是想让石蕤嫁入他狄家,但是议婚之时,卜吉祷签,皆不如意,只能作罢。除此以外,清河的父亲赵仲全与绍圣十年封建于歧国,石越也是极尽礼遇。

自绍圣二年春诸路旱灾,同年冬京师雪灾,三年秋京西路、陕西路大旱,四年春又有小规模的旱灾……连续三年的灾害频发,虽然不是全国范围的大灾害,而且宋廷也竭力救济,但仍然免不了出现大量流离失所的灾民。其时还处在恢复期的宋廷,一方面为了避免出现大乱子,一方面为了支持南海诸侯,于是派遣官吏在发生灾害的地区招募流民出海,三年之内,先后总计赏赐给南海诸侯近十万人口。但这自然不是公平分配的,其中雍国与曹国因为最亲贵,各得到两万人,邺国也分配到了一万人。但是,绍圣四年才就封的歧国,在石越的有意关照下,竟也得到了近两万人——也就是说,石越把当时还在杭州、广州等港口停留的灾民,几乎一股脑全部给了赵仲全带到了他的封国。

绍圣五年,因为歧国公传回水土不服染病的消息,石越又向高太后请旨,从翰林院挑选了十名医官,整整装了两船的医书、草药,赏赐给了歧国。又因传言歧国所在的婆罗洲有食人蛮夷,同年,石越又以此为借口,赐给同一年封建、同在婆罗洲的歧国、洋国、英国各一个指挥的东南禁军,以及足够装备千人的武器盔甲。

石越甚至还暗中差使唐家协助赵仲全,仅仅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筑起了一座坚固的东歧城。

若以立国形式而言,南海诸侯中,再也没有比歧国公赵仲全来的更加轻松的了。

石越与赵仲全没有什么交情,他如此关照,清河郡主自然也是心中有数的。与石蕤的婚事不协,她仍然坚持联姻石家,便已经是一种投桃报李之举。

如果请清河郡主在这件事上设法说服高太后,清河郡主一定不会拒绝。但是,如果让人知道是他石越请清河代为游说,那么对他和清河,都会是灭顶之灾。只不过这种风险是很小的,石越深知清河郡主是极聪明的人。

让石越犹豫的是,清河虽然对高太后很有影响力,但却不是一定能说服高太后。他拿不准成功的几率有多大,若是不够大,他觉得轻易不该找清河帮忙。

就在石越还在为是不是要找清河帮忙而犹豫不定的时候,唐康也在心事重重。他在太皇太后面前力陈辽人即将南侵,接过出了换回石越的一顿臭骂以外,竟然是什么作用也没有。他瞄了一眼书架上的历书,今日已是二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