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庙堂无策可平戎 第一节(第4/5页)

曾布与薛奕连忙陪了一杯,薛奕笑道:“少游说得也没错。其实而今朝廷谋画海外,虽不无有远见卓识者参赞其事,然真正可依赖着,唯石公一人而已。不过,少游还是说说高丽之事罢,我好奇已久,朝廷经营高丽有年,为何王徽去逝竟没有留下遗诏,而且还是让顺王继位,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来?”

“薛侯之言正中要害!”秦观不由感慨道:“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我等闹出这偌大的风波,亦可称无能。然其中亦有颇出人意料者……”

“自从熙宁十五年起,大宋与高丽的贸易便出现了大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应当是自一开始便存在的,大宋每岁卖到高丽的货物,远远超过了高丽卖到大宋的货物。朝廷虽施加种种压力,让高丽国解除贸易限制,其后趁着高丽国战败,又迫使其取消不许铜钱出境之禁令,但事到如今,却证明那原来不是一件好事——从那以后,便如大堰开了道口子,高丽的金银铜大量的流入大宋,其国内发生严重钱荒,但其贵族对大宋商品的需求却没有止境,为了满足其贪欲,只好加倍克剥百姓,这反过来又导致百姓连一般的大宋商品都买不起。于是,大宋与高丽的贸易额自熙宁十五年起,逐岁下滑……兼之高丽因挑衅契丹,军费激增,国库困乏,百姓又困于徭役之间……”秦观忧心忡忡谈起这个几乎无法可解的死结,“因为这种情形,高丽国内敌视大宋的情绪与日俱增,贵族士子中有见识之辈,开始频频上书高丽国王,请求恢复钱禁,限制两国互市。而便连一般无知无识的贵族,因为财力上之困厄,对大宋也开始心怀不满。敌视大宋的势力增强,也是顺理成章的。王徽本已决意传位于宣王,却也变得犹豫不决。顺王便是因此获到支持,在其死后由一班大臣以长子之名份得已继位。”

说到这里,秦观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不瞒各位,我当时亦是大吃一惊。因为前面我说到的情况,其实是事发之后,我们亡羊补牢,才弄明白个所以然来……之前我们还在幸灾乐祸,高丽民不聊生,关我大宋何事?”

“那顺王继位之后,我才恍然惊觉出了大事。他即位当晚,宣王的家眷便躲到了江华岛的大宋军营里来。开京流言四起,都说顺王要强迫所有的王弟出家。第二日上午,使馆的职方馆官员便传来情报,顺王已经派遣使者向辽主告哀,并请求册封。到了下午,才有顺王的长子来使馆,乞求入京报哀。我立即许诺,但最终顺王派来大宋的使者,却只是一个王叔。我当晚便遣人出城,秘密联络驻江华岛驻军。次日一大早,便再去求见顺王,向他许了一大堆好处,以求暂时稳住顺王。顺王既不曾得到全部贵族支持,又不曾完全控制开京军队,正自顾不暇,兼之他也不敢得罪朝廷——”秦观忽然停了一下,嘲弄地笑了两声,“高丽国虽有恨两国互市入骨,但真要没了两国互市,只怕也同样有一堆人要不习惯。便是顺王与他家眷身上穿的丝绸缎带,用的陶瓷器皿,便没有一样不是大宋来的。况且大宋毕竟有军队驻扎,其边境驻军中,有不少武官都是我大宋臣子,他即位不到数日,没有朝廷册封诏旨,他的政权便无法稳固,自然也没有胆量真的便马上撕开脸皮来。他反倒假心假意安抚我,没多久,又派他的尚书向我诉苦,指天画誓,道顺王绝不敢背叛朝廷。只不过他们也无力再与辽主对抗下去,不得不虚与委蛇。”

“我假意相信其诚意,倒厉声训斥了那民部尚书一顿。又让他转告顺王,新王即位,最重要的是善待前朝大臣,和睦兄弟,三年不改先王之政,否则是致乱之由。大宋不仅希望高丽有长君在位,更希望高丽有贤君在位。几天之后,江华岛驻军便全部夜不解甲,进入战备状态。停留在江华岛附近的海船水军,也开出港口。这番做作,将那顺王几乎吓破了胆。只是战战兢兢准备着王徽的丧事,也不敢轻举妄动。反倒不断派人来游说我,希望能得到朝廷的册命。但职方馆暗中早已查清楚,他其后一个月内,至少暗中向辽主派出了三拨使者。而且还很巧妙地向使馆附近调派了数百甲士。不过有这么一段时间,便足以让宣王缓过神来,他也开始暗中向联络亲信的大臣,争取开京驻军。又几次派人求我出动江华岛驻军相助。我看他心急火燎,生怕做了和尚,便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江华岛驻军倾巢而出,全部着高丽军袍,直趋开京。这宣王可比他哥哥狠多了,他买通了守城门的官吏与守宫门的内侍,江华岛数千驻军趁夜入城,与守军中的将领里应外合,轻而易举便控制了开京守军。然后宣王率兵闯进王宫,便在他父亲灵前,请顺王殿下喝了一杯酒……”

薛奕听他说完,不由得咋舌笑道:“原来如此。真不知为何南海各地皆传是你指使职方馆下的毒?”

秦观笑道:“鹤顶红确是我送给宣王的,但当晚我一直在使馆内睡觉,职方馆的人也不曾有三头六臂,他们便也能做点平常的事情。毒杀高丽国王这种本事,不知司马纯父有没有?反正高丽这边指望不上。实则第二日天亮,开京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传出去的消息,是顺王暴卒,宣王请江华岛驻军来协助维持秩序……”

“那辽国那边又是怎样?”

“只好怪那高丽顺王不识时务。”秦观冷笑道:“到了这个份上,不管怎样,高丽也不可能背宋附辽了。辽主能怎么办?他能数千里调兵入高丽替顺王控制局势么?高丽国不用担心大宋会吞并它,却不能不担心辽主之野心。辽主的册封,而今最多不过能缓和两国之关系;岂能比得上朝廷的册封?不管那些人怎么个对我大宋心怀不满,但这些人心里,却同样承认,惟有朝廷之册封,方能在高丽国全境起到安定民心之作用。只不过……”秦观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如若两国互市继续恶化下去,高丽发现与大宋有害而无可图之利,无论怎样的盟约,都不可能稳固下去。尤其是辽主出人意料竟然承认宣王是高丽国王之后,大宋与高丽之关系,若无共同之敌人,便定要有共同之利益方可维系。否则,积累下去,便是大宋在江华岛驻扎数万雄兵,也只能招来无益的战争!”

曾布与薛奕对望一眼,二人脸上都露出苦涩的笑容。曾布同病相怜地望着秦观,涩声道:“少游所虑甚是。然而今却并非只是与高丽贸易额下滑,而是整个海外贸易皆在减少,虽然并不明显,表面看起来非常稳定,但却的的确确已经持续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