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玛戈王后(第3/6页)

这正是凯瑟琳最为担心的。如果威尼斯使节都能轻易地发现自己的秘密,其他人必然也行。查理已经对这场伏击展开了全面调查,当天下午,他史无前例地前往伤者住处探望。凯瑟琳和亨利急忙陪同查理;他们可不能让科利尼和国王独处。因此,当查理得知伤者情况稳定,将会得到妥善照顾,并且坚决彻查此事的时候,他们两人一直不离国王左右。查理愤怒地说:“受伤的虽然是你,但受到侮辱的却是我,我发誓要血债血偿,绝不姑息。”

凯瑟琳和亨利的第一反应是装作和国王一样震惊。毕竟,提督已经身受两处重伤,并且少了一只手指。他年纪较大;伤口有感染风险。他可能会因伤口感染而死,这样一来,胡格诺派将会陷入一片混乱,局势又将改写了。所以,亨利为了讨好查理,立刻命令国王卫队成员驻守在科利尼床边,防止邪恶的叛徒再次袭击。他甚至建议那些住得远的胡格诺派(巴黎城因婚礼庆典人满为患,一些新教徒宾客只能在郊区租房)进入巴黎,保护伤者的安全。

但是第二天,提督换绷带的时候发现伤口正在愈合,伤势预后乐观。王室刚开始着手调查,吉斯家族仍被认为有最大嫌疑。公爵害怕胡格诺派报复,集结自己的手下,囤积武器防备可能的袭击。

此时,凯瑟琳也许已经明白,自己搞砸了,她最好有所补救,否则她和亨利将会暴露。情况对她越来越不利,而对科利尼越来越有利。她准备向查理坦白,让他相信,自己和亨利这么做是为了他好,她准备立即行动。

她首先委婉地告诉查理,虽然人人都认为吉斯公爵就是主谋,应当逮捕,但他或许并非真正黑手。因为这则情报太过爆炸性,凯瑟琳没有勇气亲自告诉查理,而委托她的亲信,同时也是查理的首席顾问,意大利人雷兹公爵代为转告。玛格丽特当时对此事毫不知情,但事后她曾亲自进行调查,她写道,雷兹公爵“在(礼拜六晚上)9、10点间进入国王的房间,他作为一位忠诚的侍从,不得不辞去职务,他告诉国王,如果国王还要惩罚吉斯公爵,他就是置自己于险境:要知道,企图刺杀提督的并非吉斯公爵一人,他(国王)的兄弟和……太后也有份。”(虽然这也并非完全属实,因为吉斯公爵可能根本没参与暗杀计划。因为凯瑟琳和亨利都仇视公爵,不可能和他商量此事。[11])雷兹公爵进而表示,太后和亨利介入此事完全是为了国王的利益,因为“提督必然是法国的威胁,无论他对国王个人是多么爱戴,无论他对尼德兰的战争是多么热衷,必须记住这都是表象,他一贯利用这种表象掩饰自己唯恐天下不乱的野心”。

查理无疑对这一离奇的事实感到震惊,与此同时,雷兹圆滑地谈到了此次会见的真正目的:他将凯瑟琳和亨利的阴谋美化成是对国王的无私保护,从而保证他们的安全。玛格丽特写道(玛格丽特在记录时已对此时有所了解),雷兹公爵“最后说,除掉提督的计划……不幸失败……失望的胡格诺派将会拿起武器,不仅会袭击吉斯公爵,也会袭击太后和其子(亨利),胡格诺派认为,这些人——也包括国王——指使莫尔维下手,雷兹公爵认为,国王需要提防自己的安全”。换言之,邪恶而不知感激的胡格诺派已经调转矛头对准国王,查理的生命和王位都危在旦夕,一切都正如太后和弟弟所预料的那样。

自然,雷斯公爵不过是个铺垫。正当查理试图理清这次暴行的时候,太后出现在他面前,苦苦求饶。

太后和国王之间的谈话未留下记录,但凯瑟琳很可能又发挥了令人内疚的演技。在过去,她这招屡试不爽。她提醒儿子,当他兄长死后,他还是一个十岁的孩童。她克服种种困难,仅凭一人之力保他即位。她曾十余年为他的荣誉和福祉任劳任怨,为他的利益兢兢业业。她历数自己面临的各种险阻,不曾考虑过自己的心情,为他的安全殚精竭虑。

之后,她谈到胡格诺派。查理以为自己了解科利尼,但凯瑟琳的了解更深。她说,提督并非查理心中的英雄人物。比如,数年之前,当凯瑟琳还是摄政的时候,他曾如懦夫一般暗杀了自己的一名家族成员,一位非常忠诚而诚恳的侍从。当时“她发誓要报仇”;这次暗杀就是为了复仇,“科利尼罪有应得。”现在她有确凿证据证明,胡格诺派意欲起事,杀死国王和王室成员,以颠覆法国。国王必须相信她,听从她的建议,否则他们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查理并非蠢材,他明白太后所说的最后一部分相当荒谬。科利尼并未密谋颠覆法国、杀死王室成员。恰恰相反,在查理所认识的人当中,科利尼是最高尚、最值得信赖的。玛格丽特写道:“国王因为提督……和特立尼(Teligny)(胡格诺派另一位领袖)武勇可嘉,非常尊敬他们两人,因为国王自己也是一位英勇而高贵的人,对具备相似品德的人心存敬意。”但国王现在身处困境,无法妥协。他意识到,如果要保持高尚品质,严守誓言和原则,为了捍卫真相而维护科利尼,他就必须谴责母亲,永远不和她来往,这令他感到害怕。

看得出来,国王很明白自己的抉择,知道他的决定会产生深远影响,因为他花了数小时苦苦思索。如果是过去,太后只要出面,查理立刻就会乞求太后原谅,保证以后全听太后的。在一系列令人费解的事件之后,查理被后人认为患有心理疾病,容易突然变得暴躁,几世纪以来,查理都带着这一标签。但值得注意的是,心理疾病并非个人可以控制的,当科利尼在场时,国王从未有过失常或破坏性举动。

查理不是疯子,他思维敏锐,不会歇斯底里得失控。不然的话,他就不会因为道德负担而如此痛苦了——他完全可以不管此事。遍览莎士比亚的巨著,也找不到比当晚的查理九世更悲剧的人物,也找不到更令人心碎的人物。似乎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背叛了他;国王突然感到,连夜的欢庆使他筋疲力尽。凯瑟琳明白,他已身心俱疲。她和亨利以及一小群顾问轮番上阵,直到天明。可怜的查理就像在牢房中接受无情审讯的政治犯。凯瑟琳有一份名单,记录了科利尼身边的主要胡格诺派。她决心,王室要先发制人。

她的儿子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国王精神和感情都不够强大,没有太后的支持无法掌权。查理不必感到羞耻,就连法国13世纪的国王,伟大的圣路易(Saint Louis)在敢于违抗强势的母后卡斯蒂尔的布兰奇(Blanche of Castile)时,也已经年届三十。凯瑟琳的儿子才刚刚22岁。[12]如果科利尼还在宫中,事情可能大大不同,但此刻科利尼正在养伤,他在几个街区以外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