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遮虏破敌 第三章勇斩黎汙王(第2/3页)

傅介子定睛看了婴齐一眼,道,婴齐君,原来是你,你怎么到这塞外做起塞尉来了?

婴齐惊讶他对自己也有印象,赶忙道,使者君有所不知,下吏因为有罪,在元凤元年流放到这里来的。没想到使者君竟然认得下吏。

傅介子叹道,婴齐君忠厚仁爱,名誉流播于长安士大夫之口,谁人会不知道。当年君游处于名公世卿之间,我虽然心慕君的品德,却自愧秩级低微,才能拙劣,不足以和君交游啊。

婴齐道,岂敢岂敢。

一番寒暄,他们立刻觉得相互之间亲近了不少。两人并马而行,左边是崇山峻岭,山顶白雪皑皑,右边是荒凉的戈壁,生长着骆驼刺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木,颜色都那么黯淡,灰扑扑的。这群队伍就迤逦行进在中间的小道上,没过多久,他们前面出现了一个山口,越过这个山口,就到遮虏障了。婴齐心中有点忐忑,暗暗颂祷,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傅介子的问话。真是担心什么就会来什么,他忽然感觉耳旁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像风暴一样。他胯下的战马也变得不安了起来,左右晃动着脑袋,噗哧噗哧地打着响鼻。他仰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山之间,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出现了大批骑兵,从衣帽服饰看过去,全是匈奴人,他们急速驰逐,在离婴齐等人不远的地方才缓缓停下,好像一面晃动的人墙。看那架势,足有二三千骑之多。

婴齐暗叫糟糕。他侧眼看了看傅介子。傅介子也正看着他。婴齐苦笑了一下,使者君,今天当真不巧。我们的命太不好。

傅介子笑道,也许这是一个封侯的机会啊,怎么能叫命不好。

婴齐摇摇头,暗想,这种时候,难为他还笑得起来。

你对我很无奈是不是?傅介子看着婴齐道,大将军这次派我出使楼兰,就是要我找机会去斩下楼兰王的首级。那样深入虎穴,恐怕也是九死一生。如果这次再斩一匈奴名王回去,岂不是赚了。

婴齐想,你哪里知道你能赚。再说我还有妻子儿女呢,要是我死了,就输个精光了。她们可靠谁养活?但一转念,谁又没有妻子儿女呢?这位使者,家里不也有娇妻美妾等着他吗。可是朝廷派他出来,他也不能不来。事到如今,反正说什么也是多余,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只有拼死一战,或者还有存活的希望。

迎面那群匈奴骑兵忽然从中间分开,从中冲出一骑,缓缓跑到前面,后面几个随从,其中一个撑着一柄满是羽饰的伞,另外一个人骑马横矛在旁边护卫,婴齐一看,心中又一阵紧跳,这不是郭破胡是谁?怎么又碰到他了。

他正在诧异,只见郭破胡突然从阵中冲出,他的一只袖子空荡荡的。婴齐遥遥望见,不由得又萌起内疚。但在这即将一决生死的时候,内疚似乎也没什么用了。他对傅介子说,是匈奴的译鞮,估计是劝我们投降的,我去应付他一下。

傅介子点点头。婴齐拍马冲出,双方在阵前勒住马。郭破胡道,婴君,别来无恙。

婴齐叹道,我还好。你怎么样?

郭破胡道,我也还好。

婴齐见郭破胡神情爽朗,略无一丝悲怨之色,心里暗暗敬佩。郭破胡似乎怕他不安,反而安慰他道,仲倩兄,我知道你这人心地良善,现在心里一定很内疚。当年我们兄弟俩是生死之交,你误斩了我的手臂,我并不怪你。大丈夫少一条胳膊也不会打不了仗。我劝兄一句,不如投降我们了罢。我们黎汙王很欣赏兄的才干,他说,如果你肯投降,将保举你为左校王。我听说兄在汉,叔父、岳父俱无罪被诛,兄自己仕汉这么多年,官仅为二百石塞尉,而且居危险之地,日日忧死,何不干脆来匈奴,我兄弟俩可以时常把酒为欢,共同驰骋天下。

婴齐摇摇头道,多谢破胡兄一片好心,我上次已经告诉兄了,我习惯了汉服,这辈子真的无法再改变。

郭破胡道,嗯,我知道仲倩兄的意思,兄不忍背弃故国。其实人生天地间,不过如白驹之过隙,在哪里不是过一辈子,习惯了穿某种衣服难道真的很重要吗?当年我初降匈奴时,也颇不习惯胡服。但想起我在汉朝几十年,屡屡被逼得走投无路,生存无门,恍然悟到,穿什么衣服倒不重要,能否吃上一口安心饭才是更重要的。仲倩兄如果不投降,今天我们只有成为仇敌,我也无法再帮你了。

婴齐道,多谢破胡兄了。如果我能够投降,上次就跟着兄去了。况且我还有妻子儿女在居延县,我投降了,她们也得死。

郭破胡道,但是如果你死了,你妻子儿女又谁来照顾?

我宁愿我死,只要她们无恙。婴齐斩钉截铁地说。他心中有些奇怪,他发现自己似乎有点被郭破胡说动了心,如果真能带桑绯、扶疏和儿子在匈奴过上好日子,胡服似乎也没有了不起。那件所谓的汉服难道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那种外在的形式难道真的比它包裹的活生生的生命更重要吗?可惜她们不在身边,为了她们的安全,我不能投降。这个理由难道真的那么坚固?婴齐的心中一片混乱。

那我们顺势杀到居延,将你的妻子儿女一起抢回匈奴就是了。郭破胡道。

不可能,婴齐道,自从你们上次劫掠后,居延城居有重兵,加上汉朝使者来临,居延都尉防守城邑也非常警惕,你们没法得手的。

郭破胡道,当年李陵将军投降匈奴,汉朝也没有马上杀他的亲属,只要有时间,我们一定能将你的妻儿带回匈奴。

婴齐正要说话,突然对面阵上的匈奴人中又跑出一骑,瞬间就来到了婴齐前面,大声道,郭将军,如果敌人不肯投降,我们就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这帮蛮子,不识相得很,不要同他们废话。

郭破胡急道,我们大王没耐心了,婴君还是早下决定罢。

婴齐望了望那匈奴人,脸色一变,正色道,郭君请回,我宁愿战死,也不投降。

郭破胡黯然道,那婴君好自为之。说着圈回马,驰回阵地。

婴齐也圈回马,还没等到驰回自己的队伍当中,对面匈奴人就如炸开了锅一般,呼拉拉散了开来,紧接着从侧翼分别驰出两支队伍,急驰而来。他们每个人都挽开弓对准汉军阵地。

婴齐知道他们想从两侧包抄自己,赶忙命令,快,用盾牌护住两翼。另外燃起牛粪,向就近烽隧求援。

两队汉军也赶忙跑向两翼,一字排开,将大盾结成一排,像堵墙壁一般。干燥的牛粪燃烧时产生的浓烟也直直地指向天空,向远方昭告着这里正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