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钩心斗角 第八章大将军霍光

少府若卢诏狱,少府徐仁、宗正刘辟强、光禄勋张安世、执金吾马适建、廷尉右监阎乐成等五人环坐在一起。在他们面前,跪着故廷尉李种。经过十多天的囚禁,李种原本肥壮的身躯现在起码瘦了一圈,原先整齐的胡须凌乱

不堪,大概他在狱中曾经受了不少苦楚。今天是朝廷官员第一次对他进行杂问。在刚入狱第一天,他就思忖着是否应该自杀。他很绝望,但是一时又缺乏自杀的勇气。当狱吏送来第一笥牢饭时,他决定绝食。如果过上一两天,霍光对此仍是不闻不问的话,他就知道没有一丝希望了,自杀是惟一途径。但是那两个狱吏好像得到了什么授意,第三天送饭后,就坐在牢门外互相聊天,说江南数郡普降甘霖,今年稻禾将会大丰收;未央殿中昨日还看见凤凰降落,太史、太卜占验,都以为是吉兆,皇帝可能因此大赦天下。李种听了心中顿时燃起一阵希望,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自己就不必绝食自杀了;就算不是真的,狱吏这样在他面前说这个,也许仍是有人授意,暗示自己不必自杀。说不定就是霍光授意的。于是他开始进食,渐渐恢复了一点体力。但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哪里吃过这么难吃的食物,在狱中十多日,真是度日如年。

现在总算有人提审他了。而且其中徐仁、刘辟强、张安世、马适建他认识,都是中二千石的大吏,不过怎么有阎乐成?难道他竟然升为廷尉了?唉,自己以前还视他为亲信,对他那么重用,没想到一下子他就将自己出卖。他成功了,取代了自己的位置。是的,这确切无疑。让五位中二千石的官员审讯重要罪犯,是朝廷的惯例。阎乐成必定已经从千石升为了中二千石。他升得这么快,自然是有“告奸”这项大功。那么自己为什么还不死?还等着他来羞辱自己吗?

李种君,天子让我们几位来审讯你,你就老老实实把一切都招认了罢?张安世温文尔雅地说。

李种知道张安世一向为人谦让,心里一阵感动。我能招供什么呢?他下意识地脱口道。

当然是招供你的同谋了。阎乐成插嘴道。

我有什么同谋?李种诧异道,我的为人,一向以惨刻为大忌,当时只想做到施法平正。如果有同谋,岂不是真有所企图?我和益州三郡的反贼家属素未谋面,也从来没有什么瓜葛,用得着故意为他们开脱吗……请堂上四位卿大夫明鉴。

阎乐成在旁突然冷笑一声,李君,不管你是否故意,但是“鞫狱不直”这项罪名却是确凿无疑的,想要搪塞过去可没那么容易。况且当初你驳回三郡治狱爰书时,我曾当廷苦劝,你却一意孤行,执意背律令而行事。从这点来看,你就完全不是一时疏忽了,而是故意“鞫狱不直”。你身为廷尉,当知“故为”和“不知而为”两者的轻重罢。

李种抬头看着阎乐成貌似正直的脸,气得五内如焚。他挣扎着跳了起来,咆哮道,你这条恶狗,没想到这么阴险奸诈。老夫就是死了,也不会攀扯其他的好人。

谁要你攀扯?当时廷尉左监婴齐也和你一个鼻孔出气,当我不知道。所有爰书都是你们两个一起签署的……

李种鄙夷地望着阎乐成,不发一言。阎乐成突然暴怒起来,来人,给我将这老竖子按倒在地上鞭笞。

张安世抬手道,罢了。阎君请稍歇,李种虽然有罪,但毕竟是故廷尉,位为九卿,没有诏书不宜施以笞刑。李种君,是不是廷尉左监婴齐劝你故纵死罪的?如果是的话,君何必要自己独力承担呢?

李种叹了口气,道,既然犯了死罪,又何必牵连下属,就算自己能脱身,心里也难以自安。何况我身为廷尉府最高长官,本就应当承担罪责。

张安世温言道,我知道李君爱护掾属,不过如果婴齐真的劝君故纵死罪,而君一意为他开脱,那就不但是“见知故纵”这一项罪了,还得加上“罔上不道”这项罪,君可就要连累妻子啊。

李种沉默了一刻,颓然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驳回益州三郡的爰书的确是我和婴齐两人商定的。

张安世点了点头,那么君就将前因后果全部写下,再按上指印罢。

两个狱吏粗暴地将几枝竹简扔在李种跟前。张安世不悦道,给李君磨墨,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那两个狱吏赶忙胁肩赔笑道,下吏知罪,下吏知罪。他们搬来一个几案,将竹简恭敬地排在李种跟前。李种惨笑一声,挥笔疾书。张安世对其他数人道,我和李种君有旧,今日将辞别,请诸君先行一步。

徐仁、刘辟强、马适建点点头,直身起立,走了出去。阎乐成端坐着不动,张安世道,阎君不肯给面子吗?

阎乐成赔笑拱手道,不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低头直起腰,摄了摄衣服,怏怏地走了。

狱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李种眼中空洞洞的,瞧着张安世,不知是什么心情。张安世走近他,拊着他的肩膀,温言道,李种君,大将军特意要我来问候君。君犯下死罪,大将军如果枉法救你,将无法号令群臣。这十多天来,大将军日夜不安,让我来问候李君,愿李君深明大将军之心,勿生怨恨。君的妻子,大将军会细心照顾,君可无后顾之忧。

李种眼中簌簌泪下,道,有大将军这句话,李种死也不恨,值了。请转告

大将军,李种妻子若得大将军照顾,死当结草衔环以报。

张安世叹道,李君真是壮士。他从怀中掏出一柄带鞘的匕首,递给李种。

李种接过匕首,抽刃出鞘,将匕首锋刃在手指上摩挲了几下,赞道,好锋利的

匕首。

他说完这句话,长长吸了口气,突然将匕首往喉上一划,血从一道红线

中流露而出,身躯也接着扑通一声倒下,转瞬血流了一地,他躺在了自己的

血泊中。

张安世蹲下来,将他的身体扶起来,靠着凭几。然后大声呼叫道,快来人,李种君饮刀自尽了!

章台街上跑过大群甲士,在一辆革车的带领下,穿过一座座官寺和王侯私人府邸,突然在御史大夫桑弘羊的私邸前停下脚步,排成两排,手上的斧头戈戟等兵器雪亮。为首的一个官员跳下车来,大声道,请通告桑大夫,有公事见告。下吏任辟胡拜见。

门口的老家吏赶忙跑进去,脸上神色紧张。大概这个老家吏见惯了世间沧桑,并不以自己是一个御史大夫的家吏而自负,知道朝为权臣,夕为殇鬼

的戏剧是多么频繁地在长安上演。他进去没一会儿,大门重新打开,一个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