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故里恩仇 第七章山中洞庭行

整整十天时间,婴齐他们扎了一个很牢固的筏子,这还不算他们将材料运到溶洞来的力气,为此婴齐屡次在言跳潭和溶洞间来来去去。好在次数一多,无论进入溶洞或者浮上言跳潭都没有以前那么费力。有了他在潭底的帮助,自然戴牛也就很轻易地下到了溶洞。他们还准备了很多引火材料,以及油脂,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也将董扶疏接下了溶洞。

溶洞的水流和赣江一样,暗流较急,表面却还平稳。三个人上了筏子,峡谷里本就颇多小溪小河,戴牛和董扶疏自幼生长其旁,都比较熟识水性。所以站在不时晃动的筏子上,倒也镇定自若。董扶疏打着火把,戴牛看着食物及其他备用品,婴齐撑着篙,小心翼翼地让竹筏在溶洞中行进。沿途多见桀格雄奇的乳石和石笋,迎面的岩石也千姿百态,或像击鹰,或如搏虎,或状饿豹,或似怒熊,趁着黯淡的火把,一个个好像要朝他们扑来,着实让人有些惊惧,但也同时靠它们打发了不少沉闷的时光。每当看到一处奇妙的怪石,董扶疏就要欢呼惊叫,她的声音在空洞的石壁轰鸣,充满了质感,又因此让婴

齐油然而生悲哀,总觉得自己三人毕竟是到了非人的世界,不知道前面的出口到底有多远,是否安全。尤其是婴齐发现溶洞中还有岔道,显然这会影响他们的方向判断。而且倘若竹筏在溶洞中走了十多天,仍然不见出口,那将势必两难,即便想重新回到谷中去也是个麻烦的事情。于是此后每碰上岔口,婴齐就用剑在石壁上刻上记号。万一终于不能出去,还希望侥幸能回到谷中,保全性命。

洞中暗无天日,根本不知道时间长短。他们只知道已经十多次腹饥,吃了十数次干粮。竹筏一直不停地曲折前进,除非为了方便,他们才找一处可以上岸的岩石停驻。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开始进洞的新鲜感已经消耗得一干二净,再见到奇异的岩石时,他们也不再有兴致惊叫,连戴牛也无精打采的。婴齐心里虽也急躁,但想着这件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对他们两个颇为歉疚,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来,如此寂寞,恐怕已经在洞里疯掉了。而且他暗暗发现,有些地方的岩石有点熟悉,难道自己走了重复的路,幸好他带得有罗盘,赶忙校准方位。这样,竹筏终于朝更新鲜的溶洞深处漂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婴齐在溶洞转折处将竹筏打了一个弯,登时脑子一震,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水道到了尽头,再也没有更深处了。砰的一声巨响,竹筏撞到石壁,停了下来。戴牛沉不住气,率先嚷道,完了,这是一条死道,这下可怎么办?这是一条死道,我们完了。

婴齐心中失意至极,他回身看着两人,默然不语。董扶疏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现在身上也颇狼狈,衣服上尽是泥渍,可是在洞中没法换干净的,一换也随即会被石壁蹭污。溶洞的大部分地方固然极其宽敞,有时却或极窄,或极低,都很难不蹭上泥污。婴齐摇摇头,惨然道,扶疏,看来我真的想错了,我们没法随着水流渗入地下。

董扶疏强笑道,这不怪婴君,人算不如天算。或者我们就顺原路回谷罢,好在我们还剩有足够的燃物,基本上还可以支撑到我们回去。这或许也是件好事,倘若溶洞再延伸几十里出现这情况,我们可真惨了。她虽然也颇失望,但转而又欢喜,既然不能出去,他终究无法可想,那么自己此生永远跟他在一起就有望了。

戴牛也垂头丧气道,早知道这么不好玩,我也不来了。这次回去也得挨骂,起码有十几天不见,里长定会责罚我们。

婴齐沉吟道,回去也好。他这样想着,终有点不甘心,俯下身子细察。只见水从一个地下裂缝中汩汩下泻,那裂缝看上去乌黑一片,用油灯来照,也

看不清,想来极深。他在洞中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没想到却是白忙一场,不由得心中极为愤懑,从腰间拔出越王勾践剑,就向那裂缝边缘斩去。

勾践剑固然削石如泥,但饶是他斩得水花四溅,石屑纷飞,裂缝是变得越来越大,但里面一如既往,仍是黑乎乎的,看来是深不可测的一个沟壑。斩得半刻,婴齐终于绝望了,道,天意如此,回去罢。

戴牛嘟囔道,这下玩不成啰。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将竹筏向原路划回,一路上谁也不再说话。竹筏带着水声,行了一会儿,路过一块较大的岩石,其平如席。戴牛嚷嚷着要上去方便。于是他们靠了岸。婴齐和董扶疏二人立在岸边,欲吃点干粮,但想到戴牛在石头背面排泄,都没什么胃口。

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突听到戴牛大叫,婴君快来看啊,这里好像有条小路可以攀登。

婴齐懒懒地走过去,一边用手掌掩着鼻子。只见戴牛打着火把,仰头正往石壁上看。火光照在穹隆顶上,水光映射,在顶壁不住地摇曳。婴齐心里有点不耐烦,你叫唤什么?哪有什么小路。

他这样说着,脚下不停,走近戴牛,顺着他的指点望去,果然看见有条小道,大概只容一人,一直向上蜿蜒延伸,似乎没有尽头。他也登时好奇起来,想,反正已经是穷途末路,不如就顺便上去瞧瞧,即便没有出路,也不损失什么。

他们想让董扶疏在下面等,可是她一个人待着很害怕,一定要同行。于是三个人次第向上攀登。好在这路并不陡峭,只是萦纡盘旋。但饶是如此,爬了一会儿,董扶疏也是气喘吁吁。三个人边爬边歇,见路逐渐加宽,愈发好奇,抵死不肯放弃。不知爬了多久,突然道路一折,面前突然变得宽敞,像个石室。尤为奇特的是,石室中间,有个巨大的石台,上面安放着一个长方体的东西,体积非常庞大。

三人吓了一跳。婴齐开始也是大骇,继而又是一喜,看来真有出路了。这个东西不像是天然生成的,倒像是具棺木,既然放有棺木,说不定就有人来过。他打着火把走近那东西,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摔倒。他用火把审视,原来竟是一堆骨骸,陷在厚厚的灰尘里。好在他曾经捡拾过乱葬岗骨骸,对这些也不甚畏惧。他抬起衣袖,抹去那长方形东西上的灰尘,立刻现出平整的一角,上面好像刻着云雷状的花纹。他叹息道,果然是具石棺,可是不知怎么放到了这里。他将石棺头上的灰尘尽数抹去,原来石棺头上还刻着几行阴刻的篆书,涂着朱红的油漆:顽石之棺,褴褛之裳。铜铁不入,瓦器不藏。嗟

乎后人,幸勿我伤!

婴齐心里有点好笑,这石棺如此庞大精致,而且棺体花纹遍布,非有良刻工多人数年不能完工。遥想当年宋国司马桓魋为自己刻制石棺,颇费民力,孔子曾经因此骂他,死不如速朽之愈也。现在这棺木的主人竟如此假模假式,费尽心机将尸体葬在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想来这棺前的尸骸就是当年的匠工们了,必是主人既然下葬,为了怕泄密,而将他们杀死于此。他意欲用剑斫开棺木一看,但转而一想,墓主虽是虚伪,却也早已化为尸骨,何必跟他计较,目下还是尽快想自己的出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