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故里恩仇 第五章钓圻仓之战

望蔡县离豫章县大约有二十里的路程,它的城郭位于赣水和浊水的交汇处,赣水东岸的轱辘洲上。离望蔡县邑不远的北面,就是赫赫有名的钓圻仓。钓圻仓濒临散原山之崖,南临赣水,三面都是悬崖,一面对水,地势极为险峻。由六个长方形的建筑相连而成,藏有数千万斛粟米,足够十万士卒食用十几年。当年朝廷建筑这个粮仓,就是因为豫章县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将来万一发生大的战事可以有足够的粮食固守。而且它濒临赣水,漕运也很方便。它和洛阳的洛阳仓、华阴的京师仓、成皋的敖仓合成大汉四大名仓。在战乱时代,谁占领了其中的一个,就足以自保,可以坚壁固守,以静制动,观天下之变。但是它现在落到了反贼张普的手中。

张普的祖先张延年,曾跟随汉高祖刘邦入关,南征北战,因为有战功,刘邦割望蔡县的安成乡六百户,封张延年为安成侯,传了几代,传到今天的

张普手中。张普为人勇悍,且秉性贪婪,常常仗着武力勒索封地所在的百姓财物,对待奴仆也极其刻薄。几个月前,有一个租种他土地的佃农因为欠他的债务,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他家里当婢女,约定三月之内可以赎出。没过一个月,那佃农筹得钱财,要将女儿赎出。张普接受了赎钱,却不肯放人。那佃农无奈,告到望蔡县廷。望蔡县令也是个强项令,虽然明知张普凶悍,却毫不在乎,立即召见安成相赵长城,要他立即劝告张普放人,否则将发契让吏卒系捕。

赵长城乃是长沙国临湘县人,老远跑到安成来做这个四百石的相,一直就感到焦头烂额。张普的凶悍,他根本管不住,偶尔劝谏几句,反遭到张普的威胁。他本来是南郡太守的文学卒史,刀笔功夫是不错,至于武力,就根本谈不上了。在任期间只能苦苦忍耐,希望做够几年,就算无功,也可以以积功次升任他职。这次被望蔡县令呵斥,感到极为羞辱,但是也没办法,只有匆匆跑到张普那里,苦苦劝他放人。张普听了他的劝告,哈哈大笑,什么,你简直疯了?那女子虽然出身贫家,却长得粉嫩雪白,老子怎么舍得放出去。望蔡县那蠢县令竟然这般要求老子,是不是他妈的喝多了。

赵长城叩头道,汉法至重,望明侯千万三思啊!如果不依从,等望蔡县令率吏卒来系捕明侯时,就后悔莫及了。而且这事一旦传到长安,明侯的爵位一定不能幸免,难道明侯忍心将先人血战疆场换来的爵位就这样轻易丢失吗?况且明侯既然不想放人,当初为什么又要收那女子父亲的赎钱呢。

张普甩了甩粗壮的膀子,不屑一顾地说,他自己将钱送上门,老子怎会蠢到不要,谁跟钱有仇啊?贤相你起来罢,不要叩头了,叩破了也没用,先陪老子喝几杯,看那狗县令有没有胆来抓老子。

赵长城心里只是叫苦,伏地不起,一个劲地叩头哀求。作为一般列侯的相,本不需要在列侯面前如此屈辱,相反按照律令,他有足够的权力管束列侯。但是张普根本不是一个可以管束的人,他的性格注定了他占着强势,像赵长城这样的弱相只能反过来向他哀求了。

张普听了不耐烦,干脆吩咐左右架起赵长城,监禁起来,不让在面前聒噪。过不几日,望蔡县令不得回音,果然派遣数十个县吏上门,要将张普带到县廷讯鞫,并威胁将以文书奏上长安。张普大怒,他手下豢养了一群游侠无赖,在他的一声令下,那几个县吏登时成了刀下之鬼。张普看到满庭的县吏尸体,清醒了过来,才有点害怕。在门客的怂恿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率领门客驰往县廷,亲手将县令击杀,然后率轻骑击破钓圻仓,斩钓圻仓令、丞等

一系列朝廷官吏,发板檄招引梅岭山中群盗和四方无赖游侠,一时间啸聚了数千之众。然后又相继击破四周乡里,号称数万。现在他正倚着钓圻仓的堞墙,欣赏面前滔滔奔涌的江水,踌躇满志。

现在已经是初春,赣江上渌水荡漾,清泽远涨,钓圻仓所面对的江面上原有一个小洲,是往来漕运船只抛锚的地方,现在早已被新水淹没。张普一脚踏在石上,手握长戟,对部下笑道,我料召广国那竖子也不敢来找死,我已经等了一个冬天,就盼他来送上首级。

他的家令周千秋接口道,明侯放心。现在皇上昏聩,自从征和二年皇太子诛死,至今没有重立太子。有卜者说,这是天下将要大乱的前兆,明侯且安心等待时机,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家丞朱交接嘴道,哈哈,周君说得甚是,我们可以安心等待。召广国慑于《沉命法》,绝对不敢将这件事奏上长安,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了。

《沉命法》是十几年前长安颁布的法令,当时天下郡县盗贼众多,捕不胜捕。皇帝大怒,下令,凡是本郡县辖内有盗贼,而守吏不能将盗贼一网打尽的,全部处死。自此之后,天下各郡县的官吏干脆不敢向朝廷上报本地盗贼情况。对境内的盗贼,如果是小股的,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盗贼势大,也多半隐瞒,再发兵偷偷击灭。召广国自然也不敢随便上奏了。

周千秋应道,虽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太掉以轻心。等到漕运船来此卸粮的时候,会很快发现守丞已死,这样召广国想要遮盖也不可能。我想他一定会尽快暗暗发兵来攻击我们。

张普点头道,嗯,贤令估计一下,召广国总共能发多少兵?

周千秋道,如果仅仅是发太守府的士卒,不过千余人。如果他能发郡兵,那可就很可观了。

征发郡兵要有长安下颁的虎符,谅他也发不了。张普道,当然,如果……

是啊,周千秋接嘴道,如果有紧急情况,他只要和豫章都尉共同签发羽檄,也可以征调篁竹营郡兵。

张普的脸色有点难看了,他嘟囔道,都怪那个该死的望蔡令,多管闲事,否则我也不会杀他全家……现在可是骑虎难下了。

另一门客安慰他道,明侯不要烦躁,既来之,则安之。即便是郡兵,也不过二三千人,我们现在招集的士卒也有二三千,又占据了如此险要的粮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紧闭固守,三十年也不会缺粮,怕他干什么。还是周君说得对,据雄城,食巨粟,且静候天下大变罢。

周千秋道,呵呵,没想到天下闻名的钓圻仓,守备竟然如此松弛。我们能以数百轻骑袭破它,真是天幸。也许上天早就眷顾明侯,特意将这粮仓奉送给明侯呢。

这时,立在旁边的赵长城叫道,周千秋,你身为安成侯家令,享受皇上的俸禄,竟然怂恿君侯造反,实在是罪不可赦。明侯千万不要再受你身边这些奸人蛊惑,以卵击石,将来会后悔莫及啊。他之前在监狱里关了两个月,张普满以为他老实了,前几天才将他放出来,万没料到他还是这般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