萭章 十七

说话的间隙,张侯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令孙呢,怎么不抱出来见见,不要光顾我们吃喝,忘了主要的事情。”

王翁季道:“难得张侯还记着这些小事,快去请小王孙出来,让张侯看看。”

侍者答应了一声,一会儿,一个青年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走堂上冉冉走下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仆。这个青年妇人面目忧伤,但是的确端庄清丽,看到她,我立刻肯定她就是在井研亭把吕仲迷得七巅八倒的女子了。

我呆呆的看着那女子走到张侯面前,伏席拜手,道:“张侯万寿无疆,好久不见了。”

张侯按住腹部,笑道:“免礼。”说着又把按住腹部的手张开来:“来,让我看看令郎的模样。”

那妇人把孩子抱上前去,张侯喜笑颜开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道:“令郎取了什么名字?我应该送他一点礼物才行。”

一旁的结巴插嘴道:“他大父,给他,取了,叫充,国。”

张侯道:“充国,好名字。我大汉营平侯赵充国因为不世的功业,天子将其图画于未央宫殿墙上,和当年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一起列为十一名臣。希望王氏的充国,将来也能效法营平侯,立功封侯,为天子股肱之臣。”

坐在他对面的王翁季脸上乐开了花,道:“多谢张侯吉言,我王家世代都会忠心耿耿辅佐汉室,死而后已的。”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王翁季对我爱理不理的,倒是他那个结巴儿子挺热情,怕冷落我,时不时跟我搭讪两句,可惜他说话太不利索,任何一句囫囵的话都被他说得千疮百孔,有时我看见他巨大的下颌吃力地张合,就很有一些怜悯,想把他说了一半的话给补充完,然后问他一句:“你想说的是不是这样?”他肯定会极度赞同我的话,因为的确,我在心里屡屡把他下面的话猜中了。

宴会可以说非常无聊,张勃之所以带我来,可能是为了践诺,又不好意思径直把我扔下罢。他在席上也的确跟王翁季大赞我对优点,可是王翁季显然无动于衷,顶多是客气地应付两句。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我心里陡然一松。

回家之后,我把陈汤的事告诉妹妹,她也很高兴,但眉目间仍有一丝怅惘,我本来想建议是否去拜访陈汤,或者邀请陈汤来家里做客,但转而一想,似乎也没有多大必要,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面的日子我比较忙,择了一个吉日,我和吕仲去了长安县廷,跟长安令说,我要把家产的一半赠送给吕仲。长安令感到非常惊讶,对我盘问了将近一个时辰,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慷慨。我把当初吕仲对我的救命之恩说了三遍,当然也编了一些鬼话,主要是隐瞒了吕仲以前的身份和经历。我在长安还算小有令名,最后长安令命令户曹的官吏给我办了家产转让文书,我借着喜庆的名义也顺势送了长安令两万钱,相当于他三个多月的薪俸,于是一切都皆大欢喜。

虽然我并不想张扬这件事,但它还是很快传开了,长安人谁都知道我萭章有上千万家产,一下子赠出五百万,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的豪爽、知恩必报的名声更是传遍朝野,拜访我的游侠少年和达官贵人们更多了。这简直是大汉天下一种古怪的风景,本来官吏们和游侠们是死对头,可是在乐善好施、仗义疏财这些公认的品德上,大家竟然轻易地走到了一起。

这期间我很担心张侯也会因此好奇,要求见一见我这位恩人,那样的话,不知会惹来什么后果。不过我是没法顾忌这一点的,我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好在张侯也许忙于他的事,没有什么来往。就这样春去秋来,转眼又过了一年,我突然得到了张侯的邀请,说是他病势垂危,想要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