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广陵柳如线 使君剑如冰(第4/6页)



见小武杖出金斧,一干官吏赶忙跪下。来士梁呵斥县令道,使君大人问话,岂敢虚与委蛇。再不据实禀报,将有严谴。

令狐横摘帽顿首道,臣奉职不谨,死罪死罪。其实这个黔首所告,臣早就鞠按过,真实情况和他所言颇有出入。臣曾鞫问过荠麦亭所辖闾里人家数十户,提供的证词都说谢内黄所受闾里百姓的酒食,皆是百姓甘心情愿馈赠,并无半分强迫,而且异口同声地称赞谢亭长奉公守职,年年考核为全县之最。臣曾经想将他调到县廷,升职为令史,但是闾里黔首竟然集体到县廷恳求,希望能挽留谢亭长。谢亭长见他们一番诚意,非常感动,甘愿放弃了升职机会。怎么能说他数为不法,欺压良善呢。臣再三勘断,判定程忠信是诬告,姑念他左胫骨有伤,姑且不加纠治。至于他告谢亭长调戏其妻子,臣也细心调查,原来是他妻子自己私下喜欢亭长,那次亭长正巡行闾里,被他妻子纠缠。而他当时正巧回来,就误以为亭长调戏他妻子了。

忠信叩头道,令狐县令所言,完全是胡说八道。那谢亭长是他的亲戚,当然他会为他说话。臣并不想有太多要求,只是现在左腿行动不便,误了耕作,将来只有乞讨一途,每次想到这些,心里都好不悲伤。希望使君大人能为臣讨些赔偿,买几亩薄田,雇人耕作,免得将来有冻饿之苦。

小武道,程忠信,你不必说了,本府已知道是怎么回事。来人,解去令狐横印绶,下县廷狱,待本府勘验。

旁边的甲士都是广陵本县征发的,听到小武的命令,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是该听从他去系捕自己的县令。刘胥、刘霸、来士梁、向夷吾等也吃了一惊。这么轻巧就要将六百石长吏下狱,太突兀了。刘胥是诸侯王,没资格管地方吏事,所以只是惊愕,缄口不言。来士梁躲不过,只好讷讷地道,使君大人,我听说案验六百石大吏得先发文书请示朝廷,大人是否还是慎重一点为好?



而小武自来之前,心里已经考虑了千百回,做绣衣直指御史虽然威风八面,但回去奏报如果不能达到皇帝的愿望,那就会大难临头。而要让皇帝满意,千万不能给他留下个软弱不胜任的印象。暴胜之、江充就是因为敢于杀伐,皇上以他们为忠臣。而当年另一个绣衣直指御史王翁孺巡行魏郡,逐捕群盗的时候,因为心中不忍,将群盗首领和本郡逗桡畏懦的官吏全部法外开恩,未诛斩一人,回长安后马上以"奉使不称职"之罪下狱,若不是纳钱赎为庶人,命就丢了。和他同时出使的暴胜之则斩杀了两万余人,回去立即升为御史大夫。王翁孺还自我安慰道:"我听说救活了千人者,子孙就会发达。我当绣衣御史,起码救了一万人的命,大概上天会给我的子孙以厚报罢。"真是迂腐,上天的事情怎么知道,何况子孙的将来也还远得很。而现在如果自己不称职,性命却会实实在在的没有。哪个更重要,傻瓜都知道的。反正这次巡行,不想多杀,但该杀的绝不含糊。

想到这,他大声对令狐横道,也好,本府让你死得明白,你先回答自己是怎么当上县令的?

令狐横惶恐道,臣乃从县狱史积劳升上来的,先斗食小吏,继而百石卒史,继而三百石县丞,到今天六百石县令,在任已经五年。

小武道,既然是积劳升迁,怎么会连起码的律令都不熟悉?分明是有奸事想蒙骗上府。我问你,你刚才说谢内黄所受闾里百姓的酒食,都是百姓甘心情愿奉送给他的。但是《置吏律》规定:"凡吏及诸有秩,受其官属及所监、所治、所行、所将,其与饮食计偿费勿论,吏迁徙免罢;受其官署所将、监、治送财物,夺爵为士伍,免之。无爵,罚金二斤",这就是说,只要在官吏本人所管辖的范围内,无论是百姓心甘情愿送给此官吏酒食财物与否,此官吏都应当被治罪。难道黔首们钱多得用不完,非要送给你们这些人帮助花费不成?如果不是因为生活在你们所管辖的范围内,有所顾忌,何必讨好你们?当年景皇帝制定这条律令,就是预料到你们这些人惯会巧做辩解。按照《置吏律》,这亭长早该免职,而你竟然巧言包庇他,按照《捕律》:"凡黔首告吏,鞠得其实,县廷令长匿而不捕,皆以鞠狱故纵论之。"也就是说,有百姓告状而官吏不去捕捉的,全部按故意放走案犯罪逮捕。本府将你下狱,一点也没有冤枉你。你刚才还说谢亭长调戏程妻,经过鞠察,原来是程妻喜欢亭长,顶多算是通奸。难道你一个六百石的长吏,不知道《杂律》吗?《杂律》规定:"凡诸与人通奸,及其所与,皆完为城旦舂。其吏也,以强奸论之。"说得很清楚,黔首之间通奸,那是真正的通奸;如果通奸的一方是官吏,则此官吏当按强奸罪论处。难道民家女子见你们这些官吏容貌俊秀,急着委身吗?如果不是因为对你们的权威有所忌惮,又怎可能这样做?当年高皇帝和群臣早就预料到你们这些官吏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说什么百姓勾引你们。谢内黄早当以强奸罪,判处宫刑。你身为一邑之长,玩忽职守,本府按照"见知故纵"之罪将你下狱,你难道还敢说冤枉?如果本府愿意,立即将你斩于此地。

令狐横伏在地上,缄默不言。这时听得一个年轻的声音道,使君大人奉皇上制诏,虽然是巡视,但一半也是为了喜事。臣以为还是先将他解去印绶下狱,暂缓判决罢。

小武一看,原来是王太子刘霸,心里马上软了,好吧,先将他下狱,待本府鞠得其实,再做判决。

然后小武注目来士梁,缓缓地说,本府欲借国相大人的印绶一用,不知国相大人意下如何?

来士梁惶恐道,使君大人奉天子制诏,臣敢不从命。当即解下印绶,双手递给给小武。小武将印绶结在腰间,大声道,本府奉天子命,借用广陵王国相印绶,得征调广陵国一切甲士,有不从者,立即以废格诏令罪斩首。来人,将令狐横印绶解去,下司空狱。

见小武结着国相印绶发令,旁边的广陵国甲士再不犹疑,当即上前,欲将令狐横印绶解去,缚送司空狱。一般的士卒,不懂得那么多制度,是只认印信不认人的。印信在谁手里,就听谁的。所以寻常官吏丢失印信,将背负极大的罪名,重则被处死,轻则亦会被免官。有不少列侯仅仅因为丢失印信,就将先人百倍劳苦换来的侯爵丢掉。小武指挥不动这些士卒,但是指挥得动这些官吏,这就像以臂使指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