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商贾啖爵禄 奸凶戮冠缨(第4/6页)



陛下,臣以为当诛夷三族。

三族怎么够,臣以为应当诛夷九族。

刘彻缓缓发话道,大汉以法令治天下,朕只想按律令从事。严延年,你说怎么处置?

众臣一下子默然,这严延年是有名的酷吏,当年任河南太守的时候,诛戮郡中豪强大族,杀人如麻,曾一次判决死刑千人,号称“屠伯”,一时整个河南郡人都吓得要死,乡里父老皆叮嘱各自的家族子弟,千万不能干一点违法之事,否则很可能被治成死罪。因为严延年擅长罗织罪名,哪怕是细小的案件,到他手里,经过他妙笔如花的渲染,奏报到长安的廷尉府,整个廷尉府的官员都觉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他的治郡方法果然收有奇效,从此河南郡盗贼锐减,接连几年的考绩都是天下第一。严延年长得短小精悍,不怒自威,无赖子弟也不敢袭击他以为报复,一则他的随从众多,难以下手;再则严延年本人也擅长骑射,每年乡射礼,严延年都会出席,而且几乎次次拔得头筹。刘彻看见他的考绩文书,十分欣赏,下诏征他入长安担任廷尉。他也的确不辜负皇帝的厚爱,每个案件都治理得井井有条。水衡都尉江充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却也想结交他。而严延年除了皇帝,谁也不买账,一口回绝江充。毕竟他和江充不是同类人,江充喜欢弄权,巧言令色;而严延年却一直以为自己执法公正,他很鄙视江充,认为他是小人。可惜他长得不如江充威武。而皇帝又雅爱相貌堂堂的官吏,所以虽然信任他,却并不特别亲近。

根据高皇后《二年律令》,不能根据莫名其妙的告状来治理案件,否则反坐之。臣以为先该查清这事是否属实,再做决定。严延年道。

他的话让群臣一惊,本以为皇帝之所以征询他的意见,就是因为他断案残酷无比,希望他广引律令,提出尽量可怕的的处罚意见,哪知道他竟敢如此和圣意相悖。

刘彻不悦道,告状的并非匿名飞书,不符合《二年律令》。朕所看到的是豫章县原县丞沈武所藏的拷掠文书,作书者乃当年朕亲自下诏书名捕的反贼、京辅大侠朱安世。朱安世曾经和公孙敬声在甘泉宫驰道埋藏偶人,祝诅朕躬。朕刚才也已遣人驰往云阳甘泉宫,掘甘泉驰道,寻找证据,过不了几天,真相将会揭晓。哼,现在朕想明白了很多事,公孙贺得知朱安世被豫章县廷系捕,急忙派人去格杀豫章县令和县丞,此文书由县丞沈武携带逃出,因为偶然机缘,落入定陶商人赵何齐手中。现在是赵何齐亲自伏阙上书,并非匿名投书,难道赵何齐不要脑袋,敢胡说八道吗?

严延年道,按照律令,上书者必须是熟悉案情,和案情本身直接相关者。如果是豫章县丞沈武亲自上书,臣以为的确符合律令。如果是由别人代为呈禀,应当先拷掠代为上书者。因为代人上书,或者是为了金钱,或者是为了爵位。和上匿名飞书有挟私诬告的可能性质一样。臣谨遵律令,不敢奉诏。

他的话音一落,群臣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这个严延年怎么了?是不是吃错药了?这种关键时候,竟然大谈什么律令,当酷吏哪有这么当的?怎么不向前辈酷吏杜周学习呢?人家当年是何等乖巧,别人问他,君身为廷尉,主管天下狱吏,为何不严守律令,一味看皇帝的眼色行事?他竟然冷笑道,律令是怎么来的,你懂不懂?前朝皇帝所说的话现在变成律了,当今皇帝说的话叫做令,但是一旦施行,就相当于律。而且在下任皇帝手中,一定是律——你是不是太食古不化了?

刘彻果然怒道,难道是朕错了不成?你的脑袋是不是想搬家?

严延年道,臣头可断,律令不敢违。如果臣的一腔血能维护三尺法的权威,挽救大汉朝廷的声名,又有什么不值得的?

刘彻哼了一声,很好,来人,将严延年拖下去,解去廷尉印绶,下司空狱。

两个执戟郎官应了一声,跑上大殿,来拖严延年。严延年面无表情,喝道,何处竖子,滚一边去。然后面朝皇帝,脸色凝重地说,臣自己解印绶,不劳狱吏动手。臣虽然死罪当诛,但廷尉是中二千石的高官,臣不敢让狱吏们下贱的手触及大汉廷尉印绶,有亏朝廷体面。臣愿陛下赐臣素剑,臣即刻在东阙下自裁,以谢陛下。

刘彻心里动了一下,心里暗赞,这人虽然其貌不扬,却鲠直不阿,真是国之宗臣。他想收回刚才的命令,可是覆水难收,一时有点尴尬。心里叹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慎尔出话,敬尔威仪。天子说话的确不可以不谨慎啊。

他环顾四周,心里急躁,这时果然适时响起一个声音。陛下,臣以为严廷尉忠直可嘉,不可诛戮,臣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彻一看,是御史中丞靳不疑,心里松了口气,正愁没台阶下呢。这个靳不疑果然善于察言观色,知道朕心里所想。但他面上依旧冷若冰霜,道,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严廷尉的话句句在理,按照律令,代人上书重者当斩首。天汉元年,胶东王刘建以五万钱买通一个人,上告其父谋反。当时五位二千石的官员杂治此案,一致认为,上告者贪图钱财,离间他人骨肉亲情,不可为后世法,判决上书者无道,斩首弃市。元封三年,广汉郡男子王无忧许诺将爵位廉价卖给同里人陈良,让陈良为他状告同里富户谋反。事情发觉,王无忧贪图爵位,为不相关的人告状,被判弃市。臣以为,可将公孙贺下廷尉狱治办,但上书者当准当年案例,处以重刑。

刘彻道,这未免太过了。

靳不疑道,虽然上告谋反算有大功,但是由此引起变告成风,败坏我大汉纯厚风俗,将是得不偿失之举。一个谋反者可以诛戮,倘天下人都为了钱财爵位而如此不择手段,则朝廷之倾危将可望见时日。臣故以为应当判处上书者以重刑。

刘彻叹了一声,卿所言也有道理,一个两个人谋反不足惧,而追慕金钱爵位至于不择手段,的确于我大汉风俗有损。不过,要处上书者以死刑,朕实在不忍。干脆,将其减死一等论,处以宫刑罢。卿既然为严廷尉求免,朕准奏,赦其无罪。你们都起来罢。朕也不急着处理此事,等云阳甘泉宫的证据到了,再议不迟。

赵何齐听到处其以宫刑,吓得脸色苍白,霎时裤子就湿了大片。他想叫,突然叫不出来,只从喉咙里憋出凄厉的一个字:不……。便晕了过去。旁边的郎吏听见了淅淅沥沥的声音,再一看他身下湿漉漉的一片,还有阵阵臊气氤氲飘出,马上劾奏道,陛下,赵何齐污秽朝廷大殿,大不敬,当下廷尉狱拷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