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死不能羞

没想到见到吐绶鸟后不久,我竟然被贬职了,怎么去面对阿藟?虽说她不在乎,在她父亲面前也不好意思啊。我决心收摄心神,重新把心思放到公事上。没多久,舒县发生了一个人命案件,给了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死者是一个小孩,五六岁,淹死在一口缸内。据他父亲说,他是为了去摸缸里的铜钱而淹死的。本来想立刻装殓,孩子的婶婶却产生怀疑,跑去县廷报官。县令带人去勘察了一下,认为确实是孩子自己不慎淹死。婶婶不服气,又跑到太守府来申述。周宣听说孩子的亲母早就被亲父休弃了,现在照看他的是继母,就有些怀疑,让我去勘察一下。

那是一个普通的百姓院落,只有一栋屋子,一个院子。院南侧的角上,摆着一口粗陶的大缸,里面积满了雨水,水很清澈,缸底还有两枚五铢钱。缸有五尺多高,里面的水距缸沿有两三尺,寻常五六岁的小孩,身长一般也就五尺,死者要爬到缸里去捞水中的铜钱,确实有一定困难。他只能用双脚勾住缸沿,探身入水,然后凭借腹部的力量抬起上身,双手扳着缸沿出来。他婶婶告诉我,她曾经亲眼看见那个继母扔钱进缸,让小孩去捞,捞到了就归小孩。小孩开始还有点困难,有一次差点呛水,幸亏被她遇上,将他拖了出来。她当时曾劝那继母,不要让小孩玩这种危险游戏,继母则争辩说,小孩喜欢,这也是一种锻炼,再说如果有危险,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我于是把那继母找来,继母哭得两眼红肿,说自己当时正在屋后厨房烧饭,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问她:“孩子的婶婶早就劝过你,不要这么逗孩子玩,你为何不听?”

她抹着眼泪道:“孩子跟我亲,喜欢玩这个。再说,他后来身手越来越灵活,再也没有被水呛过。”

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我就去察看尸体,起初没发现什么问题,有点失望。我不由得问自己,为什么要失望呢?揭露罪恶固然不错,没有罪恶岂非更佳。但当我正准备起身,宣布孩子是“正常溺毙”的时候,无意中瞥了一眼那位继母,发现她眼中竟然掠过了一丝喜悦,我当即重新蹲了下来,细细地把尸体又察看了一遍,随即明白,这个孩子肯定死于这位继母之手。

“这条伤痕是怎么回事?”我指着孩子尸体耳后发白的划痕,从它的颜色看,是新鲜的划痕。

继母拼命摇头:“不知道,可能是他趴在缸上自己不小心划破的。”但是她的手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我大喝一声:“把你的手伸出来。”

她吓得哆嗦了一下,乖乖地伸出双手,指甲尖利,其中右手食指的指甲,缺了半截。我道:“把这位妇人带到县廷,要她老实交代杀害继子的始末。”

那妇人一下子就瘫倒在地,号啕大哭。在县廷里,她老实交代了所有事实。因为丈夫宠爱继子,还为此时常提到要把前妻接回家来,让她们共处,她非常愤怒,就萌生了杀死继子的念头,只是一下子想不出好办法。有一次,她不小心把一枚铜钱掉进了水缸,继子当即爬上去,双脚勾住缸沿,捞出了铜钱,又费了好大劲,使自己才爬出来。她心里一动,觉得这或许是个淹死继子的好办法,就拼命夸奖继子身手灵活。一个小孩,本来有些害怕继母,突然得到继母的夸奖,当然十分欣喜。此后她就假装考验继子的能力,时时扔铜钱进去,让继子捞出,每次成功,都给予夸奖,心里却盼着继子有一天力竭而亡。有一次天刚下过雨,继子捞钱时,由于水缸沿太滑,手一时扳空,当即倒栽进缸里,咕嘟咕嘟喝水。眼看自己的计策就要得逞,她大喜过望,急忙躲进里屋,假装不知。谁知继子的婶婶突然来串门,见状将继子拉出缸外,让她大失所望。好在继子并不知道这位继母心怀鬼胎,反而以为继母越发喜欢自己,一如既往地在继母的夸奖下进行捞钱的游戏。昨日,由于丈夫又重提将前妻接回的事,她心头愠怒,在继子捞钱时,突然恶向胆边生,冲上去双手按住继子的脑袋,不管他如何挣扎,用尽力气将他溺毙,之后又假装号哭。丈夫也不疑有它,只是慨叹自己倒霉。谁知孩子的婶婶生了疑惑,一定要去官府告状,而且一直告到郡府,最终被我发现了真相。

周宣年幼时亲生母亲就死了,但后母对他很好,视同己出,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底下,竟然出了这么个恶继母,让他尤为愤慨。因此,我这次的成绩让他极为高兴,特意发教记夸奖我,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我主簿的职位。

此后我的官运再也没有停滞过,几个月后,我再次被升为督邮。

阿藟对我升为督邮并不喜欢,因为这个职位需要经常出巡,她不耐在家独守空房。我笑着向她解释:“岂不怀归,畏此简书。我又何尝想离开你!”做官的生涯就是这样,时时要在外奔波,有时一个月就有半个月寄宿在野外亭舍。可是当农夫也未必就多幸福,碰上打仗,征召到塞北,更是九死一生。我下定决心要尽快升职到功曹,那样出去跑虽然也不可能避免,但不会过于频繁。

那次,我巡行的地方是庐江郡的南部,包括我的故乡居巢。这本来是不允许的,因为按照规矩,督邮不许巡行自己家乡所在的区域。可是周宣力排众议,说我刚直无私,就算去家乡也不会营私徇法,我猜,他也有考验我的意思罢。

起初阿藟想跟我一块去,顺便回娘家住一段。可是我母亲不允许,因为她发现那几天早上阿藟大清早就在院子里的井栏边干呕,这个发现,让她欢喜得脸上的皱纹都全部舒展开了,她悄悄对我说:“阿藟这回可能真是怀上了,儿子,你干得不错。”作为表扬,她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自然也高兴得不行,终于能和心爱的女人生个孩子,想起那个将来的孩子,是我们俩创造出来的,我就心花怒放。好像直到此刻,阿藟才真正属于我。我进入过她的身体,那又有什么,我终究要出来。但是,如果我因此收获了果实,才说明我是真正占有了阿藟。想到这些,我简直要时时偷笑。“她刚怀上,这段时间只能在家静养,若是长途跋涉去居巢,万一劳累过度有个差错,那不要后悔得死。我和阿南两人,还不够照顾她的吗?”母亲的理由因此坚不可摧,虽然从舒县到居巢,并不算长途跋涉。

阿藟更会撒娇了,她常常嗔怪我:“我这么幼小的年纪,就要生孩子,我不干,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我只有哄她:“我需要你们两个孩子。”接着我们商量,生个男孩好还是女孩好。按照母亲和大汉天下每一个母亲的愿望,自然是生一个男孩好,可是阿藟喜欢女儿,我也只有哄她,赌咒发誓喜欢女儿。“你生的女儿,一定会像你这么美。”我说。她捏捏我的鼻子,说:“本来就是这样,我这么好看嘛!但是,你长得这么丑,被你调和一下,她就不可能像我这么美了。”我假装遗憾地叹气,她就说:“你不服气啊,你妻子美是你舒服,你女儿美,还不是便宜了别的小淫虫。”我只好笑着承认,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天纶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