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享乐的代价(第2/9页)

30年后,这股风气达到了狂热的顶峰。比如霍腾修斯,说到吃一条他心爱的鲻鱼,这种念头从来都不会有。餐桌上需要鱼的时候,他会派人去普特里买。他的一个朋友精彩地评论道,“从他的牲口棚里牵一头拉车的骡子,也比要他鱼塘里一条长着胡须的鲻鱼容易。”5然而,如在奢侈夸示的任何一个方面一样,在养鱼一事上,卢库勒斯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也远远超出其他人。他的鱼塘是这个时代公认的奇迹,也是公认的丑闻。为给鱼塘提供海水,他建造了穿行在山间的管道;为调节海潮的温度,他在远离海洋的地方建起防波堤。在为共和国服务时,他也没有这么尽心尽力地发挥过自己的才干。西塞罗把卢库勒斯和霍腾修斯称为“鱼狂人(Piscinarii)”——半是蔑视半是绝望的一个词。

因为,卢库勒斯忙于丢弃的雄心壮志正是西塞罗极为珍惜的。这个敏锐的人一眼看穿了养鱼热是怎么回事。他道出了共和国自身的毛病。罗马的公共生活立足于责任,失败并不能成为抛弃使命感的理由。正是那种使命感使共和国走向伟大。对一个公民来说,最重要的美德在于坚持自己的立场,哪怕是在生死关头。无论在政治生活中还是在战场上,一个人逃跑会威胁到整个战线。虽然西塞罗摘走了霍腾修斯的起诉人王冠,他并不希望对手退休。这个新人认同的那些贵族的原则,霍腾修斯和卢库勒斯以前曾一直坚持着。此时,西塞罗正小心地、一步步地接近执政官的位置。看着这些天然盟友坐在鱼塘边,喂着他们长着胡须的鲻鱼,任共和国飘摇在风暴中,他感到非常震惊。

无论霍腾修斯还是卢库勒斯都曾经是最好的。尝过那种滋味后又被挤到第二位,这对他们而言是一种难耐的折磨。霍腾修斯的退休不像卢库勒斯那么彻底,但所感受到的痛苦是一样的。渐渐地,西塞罗把他赶出了他曾大受欢迎的法庭。如今,对他而言,法庭成了展示他的怪异和可笑的舞台。这个人曾在法庭上整理他的长袍,展平长袍边上的褶子。现在,这些被人指责为侮辱性的举止。最令人吃惊的是,有次在审理案件当中,霍腾修斯要求休庭,解释说他想赶快回家去,喝着葡萄酒照料他生病的悬铃树(planetree)。如以前的许多次一样,他的对手是西塞罗。奢侈铺张是另一个舞台。在那里,暴发户西塞罗比不上他。

发生病变时,罗马人古老的荣誉感就成了这样。卢库勒斯为了他的鱼而开山。霍腾修斯是第一个在宴会中上孔雀这道菜的人。那种古老而熟悉的、追求最好的竞争意识仍纠缠着他们,但促动他们的不再是追求荣誉的欲望,相反,有点像是自我厌恶。据说,卢库勒斯花钱时一脸的鄙夷,就像它们是些“贪婪、野蛮”的东西,沾满了鲜血。6难怪与他同时代的人都觉得震惊和迷惑,无法理解他的状况,说他发疯了。厌倦(ennui)是还不为共和国所知的一种烦恼,后面的几个时代也不了解。塞涅卡(Seneca)写作的年代在尼禄(Nero)统治时期。那时,共和国的理想早已枯萎,想成最好的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贵族所能做的就是低下自己的头,专心于各种各样的乐趣。塞涅卡已能认清这种症状,在写到像卢库勒斯和霍腾修斯这样的人时,他说,“他们走到碟子边,不是想吃,而是要刺激胃口。”7这些鱼狂人坐在水边,呆呆地看着鱼塘深处。他们留下的阴影远比他们认识到的要深。

宴会中的常客们

自我放纵未必只是失败的耻辱标志。显赫的贵族或许会把它看作退休后的甜蜜毒药,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它也提供了机会。沿着那不勒斯的海岸线,从卢库勒斯的别墅出发,走上几英里就到了海滩度假胜地拜厄(Baiae)。长长的、闪闪发光的防波堤向前延伸着,伸入海湾闪烁的蓝色海水中。幽默作家说道,有这么长的海堤,鱼儿都游不进来了。在罗马人看来,拜厄是华贵与邪恶的代名词。在那里度上一天假期,人们享受到的是夹杂着罪恶感的愉悦。政治家想都不会想在这样一个地方浪费时间。然而,在每一个季节,罗马都有大批上层社会的人被引诱着南下。也正因为如此,拜厄也吸引了许多想往上爬的人。无论是浸泡在它那著名的硫磺温泉中,还是享用一顿当地的风味大餐紫壳牡蛎,拜厄都提供了进入上层社会的机会。这是一个不停顿地举办着宴会的城镇,从别墅中、海滩上、港湾里的游船上,音乐的旋律和人们的笑声不断地传出来,回荡在温暖的夜空中。难怪这个地方会让道德家们愤慨不已。不管在哪里,葡萄酒倒满杯子、外套脱下的时候,传统礼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里,一个英俊的、急于向上爬的年轻人,或许还未完全成年,也有机会同一位执政官攀谈一番。商人们在这里谈生意,保护人与被保护人在这里确定关系。一个人要是有风度、有副好容貌,在这里能占上很大便宜。拜厄是个丑闻满天飞的地方,外观迷人,却被各种有关堕落的流言笼罩着。这是一个人们洒上香水、大量饮酒的地方,一个充满各种野心和阴谋的大舞台。最令人吃惊的是,它还是一个强悍女人施展手段的地方。

拜厄的女王是克劳狄三姐妹中最大的一个,克洛狄娅·梅特里(ClodiaMetelli)。她也是这儿的诱惑力独一无二的象征。克洛狄娅的眼睛又黑又亮,公牛般的外表总是令罗马男人两腿发软,而她的粗话风靡了一代人。她没有采用贵族名字“克劳狄娅(Claudia)”,而是选择了它的粗俗写法。这反映出一种平民口味,对她最小的弟弟影响很大。8模仿下层民众的口音一直是亲民的政治家的标志,苏拉的敌人苏尔皮基乌斯就是很有名的一个。从克洛狄娅开始,平民的元音发法成了流行时尚。

当然,在共和国这样的贵族社会中,只有贵族出身的人才可能把某种平民气的元素融入时尚。克洛狄娅既借助自己的家族,也得益于她的婚姻,成为罗马社会的一个中心人物。她的丈夫是梅特卢斯·塞勒(MetellusCeler),来自唯一一个能在声望和傲慢方面同克劳狄家族相抗衡的家族。梅特里家族(Metelli)的生育力惊人,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还常常出现在对立的阵营中。比如说,有一位梅特里极其痛恨庞培,差点儿带着一整支舰队去攻击他。而在公元前6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克洛狄娅的丈夫一直是庞培的一个使节。显然,这个女人对此并不在意,处之泰然。她首先忠于自己的家族。克劳狄家族和梅特里家族形成鲜明的对照,出了名地团结,克洛狄乌斯同他的三个姐姐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