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十七章 1943年,莫斯科(第4/5页)

轰炸机很快就飞走了,在海滩上留下了一堆尸体。

很快,查克又从另一片海滩听到了轰炸机的扫射声。

轰炸机还会回来的。

美军应该会派战斗机参战,但查克一架都没看到。美国空军的空中支援就是这样,需要时他们永远都无法及时赶到。

等所有海军陆战队员都不顾一切地上岸以后,登陆艇把医务兵和担架员也送到了岸上。接着,他们开始运送给养:弹药、饮用水、食物、药品,以及各种军备。回程时,登陆艇再把伤员送回到船上。

查克和埃迪作为非军事人员和给养一起被送上了岸。

划登陆艇的人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海浪。他们把艇身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方位,把斜坡的一头放在沙地,任凭波浪拍打着船舷。装着给养的盒子从斜坡滑到海岸上,查克和埃迪则跳进海水,淌水向海岸走去。

查克和埃迪一起上了岸。

刚一上岸,一挺机关枪开火了。

开火的机关枪手似乎藏在离岸四百码远的丛林里。他是一直潜伏在那里,还是从另一个开火点转移过来的呢?埃迪和查克猫着腰,向海岸上的树丛处奔去。

一个扛着一箱子弹的水手惨叫一声,跌倒了。箱子同时掉到了地上。

查克身旁的埃迪突然惨叫一声。

等反应过来时,查克已经往前跑了好几步。他转过身,看见埃迪抱着腿在沙滩上打滚:“妈呀,我的膝盖!”

查克跑回去,跪在埃迪身边。“没事的,我在这儿!”他朝埃迪大喊。埃迪虽然双眼紧闭,但是他还活着。除了膝盖,查克没有在他身上看见任何伤口。

他回过头,看见送他们来的登陆艇还没卸完给养,仍然停在岸边。他可以很快把埃迪背回登陆艇,但机关枪在持续开火。

他蹲伏在地。“可能会有点疼,”他说,“要喊你就尽管喊出来吧。”

他把右臂放在埃迪的胳膊下面,用左臂撑住埃迪的大腿。承受了埃迪的全身重量以后,他挺身站了起来。埃迪随着伤腿的摆动而尖叫起来。“亲爱的,挂在我身上就好。”说完,查克转身走向登陆艇。

突然,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从他的大腿、后背一直延伸到他头上。这一秒,他只想着不能把埃迪丢下。但下一秒,他就明白自己快不行了。这时,查克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让他完全睁不开眼睛。

终于,查克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

轮到休息日,卡拉就会到犹太医院帮忙。

是洛特曼医生请她来帮忙的。洛特曼从集中营里被放了出来——除了纳粹,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可以被放出来,纳粹也没有把放他出来的原因说出来。他瞎了一只眼睛,腿一瘸一拐的,但至少他还活着,至少还能给犹太人和贫苦人看病。

医院在柏林北部工人阶级聚集的维丁区,但那里的建筑没有一丁点儿工人阶级的特征。维丁区的建筑都修建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那时正是柏林的犹太人繁荣兴旺之时。洛特曼医生的医院有七幢精美的建筑和一个大花园,这七幢建筑由楼间的通道相连,病人和医院的员工可以在建筑间畅通无阻地通行,不用担心会被坏天气影响。

犹太人医院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奇迹。柏林剩下的犹太人非常少。他们成百上千地被聚集起来,随特别列车离开柏林。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等待他们的命运又是如何。据说他们被送进了大肆杀戮的灭绝集中营,但很多人不愿意去相信这类流言。

留在柏林的少数犹太人生病后不能被雅利安医生和护士看诊。归因于纳粹种族主义紊乱的逻辑,这家医院得以保留。这家医院的职员是犹太人和那些算不上雅利安人的家伙:东欧来的斯拉夫人、先辈来自不同种族的人,以及那些和犹太人结婚的人。但医院没有足够的护士,因此洛特曼医生请卡拉过来帮忙。

医院经常被盖世太保骚扰,缺少装备,尤其是病人的用药。另外医院人手不够,几乎没有可用的资金。

给空袭中断腿的一个十一岁小男孩量体温时,卡拉就已经犯了罪。从她本人的医院偷出药品拿过来用更是个不得了的罪名。可她却想证明,不是每个人都在纳粹面前屈服,哪怕是向自己证明也好。

巡视完负责的病房以后,卡拉看见沃纳穿着空军的军装站在病区门外。

沃纳和卡拉一连好几天生活在恐慌之中,生怕有人从被炸的学校里生还,指控沃纳是个间谍。不过现在她们知道那些人已经全死了,没有别人知道马赫的猜疑。他们又一次逃过了一劫。

沃纳很快便从枪伤中恢复过来。

他们成了恋人。沃纳搬进了乌尔里希家大而空旷的宅子里,每天晚上和卡拉一起睡觉。双方的长辈都没反对:每个人都可能没几天好活了,人们应该从艰辛和磨难中享受一点点快乐。

但这天隔着病区的玻璃门向卡拉挥手的时候,沃纳的表情严肃了很多。卡拉挥手让他进来,和他接了吻。“我爱你。”这句话卡拉总是说不够。

他总是愉快地予以回应:“我也爱你。”今天也是同样。

“你来这干什么?”卡拉问,“仅仅是和我接吻的吗?”

“我带来了坏消息,我被调到了东部前线。”

“哦,不。”卡拉哭了。

“能捱到现在才上前线已经是个奇迹了。多恩将军不可能一直罩着我。军队里的半数人是老人和学生,我是个二十四岁的适龄军官,我自然应该去了。”

卡拉小声说:“请你千万别死。”

“我会尽力的。”

卡拉仍旧保持着很轻的声音:“但我们的谍报网怎么办?一切都是你在操办,你走了以后谁来负责?”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卡拉意识到沃纳在想什么。“不——不能是我啊!”

“你是最佳人选。弗里达是个跟随者,而不是一个领袖。你已经在招募和指挥新人上展示了自己的才干。你从来没有被抓过,也没有参加政治活动的记录。没人知道你在阻止T4行动中所扮演的角色。对当局而言,你只是个无可指摘的护士。”

“沃纳,我害怕极了。”

“你可以不接受这项工作,但你不做就没人做了。”

这时他们听见一阵吵嚷声。

隔壁病房住的都是些精神病患者,平时很少有叫嚷或尖叫的声音,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同。有人正在隔壁病房厉声争辩着,声音很大,而且似乎有理有据。这时又出现了第二个声音,说话的人是柏林口音,语气霸道,显然是医院以外的人。

卡拉走到走廊里,沃纳跟在后面。

外套上绣着一颗黄色星星的洛特曼医生正在和一个穿着党卫军制服的家伙争辩着什么。平时紧闭的通向精神病区的双开门,此时正向外敞开着。病人们正在离开病房。两个警察和几个党卫队队员正驱赶着一列患有精神病的男女走下楼梯。这些精神病患者大多穿着睡衣。有的抬头挺胸,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有的则走路歪歪扭扭,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