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十章 1941年,莫斯科(第4/8页)

一些女人把衣物从地上捡起来。另一些则抓住了其他那些箱子。鲍伯罗夫跑到车后面,把女人从车旁推开。他这一来,事态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沃洛佳心想。鲍伯罗夫可能带了把枪,任何时候都可能把枪掏出来。但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裹着床单的女人拿起铲子,对着鲍伯罗夫的头狠狠地来了一下。能用铲子挖沟的女人绝不是软柿子,铲子打到鲍伯罗夫的头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军应声倒地,裹着床单的女人对准他的身体就是狠狠一脚。

车里的年轻女人下了车。

戴着帽子的妇女朝她大喊:“帮我们一起挖沟吗?”围观的女人们都笑了。

将军的女朋友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她低下头,沿着汽车开来的方向往回走。带着方格帽的女志愿者撞了她一下,但她躲闪在“刺猬”之间,开始撒开脚步往前跑。女志愿者追在她的身后。年轻女人穿着棕褐色仿麂皮的高跟鞋,她滑倒在泥地里,裘皮帽也从头上掉了下来。她挣扎着站起身,又开始往前跑。志愿者捡起帽子,放年轻女人逃跑了。

在遗弃的汽车旁,所有的手提箱都被志愿者打开了。她们从车后座上拿下并打开盒子,把盒子里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厨具散落在泥里,瓷器都破了,玻璃制品碎了一地,绣花床单和白毛巾在泥水里飘来荡去,十来双漂亮的鞋子散落在柏油路面上。

鲍伯罗夫直起身子,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裹着床单的女志愿者又用铲子狠狠地打了他一下,鲍伯罗夫痛苦地瘫倒在地。她解开鲍伯罗夫羊毛外套的纽扣,试图把外套从鲍伯罗夫身上剥下来。鲍伯罗夫拼命抵抗着。女人发起怒来,又用铲子打了鲍伯罗夫好几下,直到他躺在地上不动,满是白发的头上全都是血才停下了手。女志愿者扔掉身上的旧床单,把鲍伯罗夫的大衣穿在身上。

沃洛佳走到鲍伯罗夫一动不动的身体前,发现鲍伯罗夫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生气了。他单膝跪地,检查鲍伯罗夫有没有呼吸、心跳或是脉搏,发现他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鲍伯罗夫已经死了。

“对懦夫不应有任何怜悯。”沃洛佳说,但却还是合上了鲍伯罗夫的眼睛。

几个女人解开了绑在钢琴上的绳子。钢琴滑下车顶,哐的一声摔在地上。女人们兴高采烈地用锄和铲子砸开钢琴。另一些女人则开始争抢起散落在地上的宝物来,她们抓起餐具,拽着床单,在争抢内衣时把内衣撕得四分五裂。女人间的打斗开始了。一个瓷杯从空中飞过,差点砸中了卓娅的脑袋。

沃洛佳匆匆赶到卓娅身边。“要开始一场混战了,”他说,“我调了辆军车和一个司机,我们从这离开。”

卓娅犹豫了一下。“谢谢你的好意。”她说。两人跑到车前,坐进汽车,司机把车开走了。

埃里克·冯·乌尔里希对元首的信心随着德军对苏联的入侵而越发坚定。伴随着德军跨越苏联的广袤领土,秋风扫落叶似的消灭苏联红军,埃里克对元首辉煌的战略决策也越来越崇敬了。

然而,进军苏联的道路却并不平坦。在十月的雨季,乡间到处都是泥,脚下根本找不着路,德国兵称之为“泥海”。埃里克乘坐的救护车艰难地在沼泽地里前行。前面的泥塘越来越深,救护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埃里克和赫尔曼必须下车清理泥泞,才能让救护车开得更远。整个德军都是如此,对莫斯科的突击渐渐转化为蛙行。更闹心的是,泥泞的道路使补给车完全跟不上行军的步伐。部队缺弹药,缺油,更缺食品。埃里克所在的医疗队则面临着没有药物和医疗器械的窘境。

十一月初,气温降到零度以下之后,埃里克才又一次高兴起来。冰冻似乎是一种赐福,使泥泞的道路重新硬起来,救护车又能以正常速度行进了。但埃里克只穿着薄外套和棉内衣,零度以下的气温冻得他簌簌发抖——国内迟迟没把冬天穿的军服送到苏联前线。军需部门也没有送来军车、坦克、大炮所需的防冻油。每天天亮前,埃里克必须早起两小时发动救护车引擎,让它空转五分钟,防止汽油在极低的气温下凝固。即便如此,埃里克每天发车前一小时还会慎重地在救护车底下升起一团火。

几百辆车被丢弃在路上。停在临时飞机场上的空军战斗机被冻在泥里无法起飞,掩护地面部队的空中打击就这样失效了。

尽管遇到了这么多困难,但红军还是在德军的重压面前节节败退。红军的抵抗很坚韧,但总是一退再退。埃里克所在的医疗队不得不经常停下脚步,清理路上零星的红军尸体以及路边冻僵尸体垒成的堤防。德军一步步向莫斯科进逼。

埃里克确信,德军坦克的履带很快会目中无人地轧过红场,纳粹的十字旗会高高地飘扬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楼上。

这时,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十度以下,而且还在继续降。

埃里克所在的战地医疗站设在一个小镇上,医疗站旁边有一条结冻的河流,四周是茂密的云杉林。埃里克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苏联人经常在撤退的时候破坏一切能用的东西,但这个小镇却几乎完好无损。医疗站征用了镇上的医院,这里的设施非常现代化。韦斯医生命令医院里原先的医生把住院的病人都赶回家,即便病情危重也一个都不能留。

入驻不久,埃里克就开始为一个十八岁患冻伤的士兵看诊。患者脸上的皮肤呈蜡黄色,冻伤严重得让人难以下手。埃里克和赫尔曼用刀把士兵身上的薄军装割下来,发现他的手臂和腿上长满了粉红色的水疱。士兵在走破了的靴子里塞满了报纸,但还是御不了寒。埃里克好不容易把鞋从士兵脚上扒下来,一股坏疽的腐烂气味立刻迎着他扑鼻而来。

但埃里克仍然觉得他们能使士兵免于截肢。

他们知道该怎么办。他们诊治的冻伤病人比打仗时受伤的伤员还多。

他在浴缸里加满水,和赫尔曼·布劳恩一起把病人放入温水。

埃里克看着伤兵的身体慢慢解冻。他看见伤兵一条腿和另一条腿的脚趾上出现了黑色的坏疽。

水开始变凉以后,他们把伤兵搬出浴缸,把他全身擦干抱上床,盖上被单,然后用包着毛巾的热石头裹住他。

病人很清醒,他警觉地问:“我是不是要截肢啊?”

“要看医生怎么说,”埃里克说,“我们只是医务兵。”

“你给很多病人看过病,”伤兵不依不饶地问,“你觉得会怎么样?”

“你的猜测也许没错。”埃里克说。大体上,他知道这名伤兵会遭遇什么。韦斯会截掉感染较轻的那条腿的脚趾,用断线钳一样的大剪刀把它们剪掉。另一条腿会截去膝部以下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