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七章 1940年,阿登高地(第4/13页)

还没等他把设想变为现实,战俘们就挪窝了。第二天早上,他们从体育场开拔转移。

一开始,劳埃德不知道他们在朝什么方向行走。但很快他们就走上了来回两车道的拿破仑公路,开始稳步朝东行进。劳埃德觉得,他们很可能要走到德国去。

到了德国,再想逃跑就难了。他必须抓住机会逃跑,越快越好。他非常害怕——卫兵们都拿着枪——但他下定了决心。

除了德军军车,公路上其他车辆很少,但有很多和他们方向相反步行奔走的逃亡者。他们把家里的财物放在手推车和滚轮车里,有的还牵着牲畜,显然是战乱中家园被毁的难民。劳埃德告诉自己,这个现象非常好,战俘也许可以藏在难民们中间逃跑。

战俘的押运措施并不严密。看管上千个转移战俘的只有十来个看守。他们有一辆汽车和一部摩托车。坐不上车的看守,或步行,或骑着从法国当地征用来的自行车。

但逃跑并不容易。公路上没有英式的篱笆提供隐蔽,公路旁边的地沟也不深。逃跑的战俘很容易被枪法精湛的卫兵击中。

接着他们进入了一个村庄。在村庄里,卫兵们很难看住队伍里的每一个人。村民们站在门梁边,冷漠地看着囚犯们。村民之间站着几头羊。路边有几间农舍和商店。劳埃德寻找着逃脱的机会。他需要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扇敞开的门、屋子间的通道和一片小树丛都能让他隐身。劳埃德需要趁视线里没有士兵的时候躲进这类地方。

几分钟里,这样的机会一直都没出现,他只能抱着遗憾离开了这个村庄。

他有点灰心,但还是告诉自己要保持耐心。机会还多着呢,离德国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德国会加强对被占领土的统治,会完善被占领土的政府组织,实行宵禁,增加检查点,阻止难民流动。过上一段时间,逃跑肯定会愈加困难。

天很热,劳埃德脱下制服,摘下领带。他要尽快处理掉这些可以透露他身份的服饰。他还穿着卡其裤和衬衫,旁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英国兵,他只希望远看不要如此显眼。

又经过两个村庄以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镇。镇上的逃亡路线可能会多一些。劳埃德意识到自己的头脑中正进行着激烈的争战,一边说最好别有太好的机会,别把自己推向吃枪子的噩运。另一边却叫他找机会就跑。他已经习惯受监禁的命运了吗?尽管腿有点酸,但跟着队伍行走十分安全。但后一种想法还是占了上风,他必须找机会脱离这支队伍。

不幸的是,穿越小镇的道路特别宽。队伍行进在道路的中央,逃脱者必须穿过两边的一长段空地才能隐蔽起来。一些店关闭了,几座建筑被木板围了起来,但还是有小巷、开门的咖啡馆和教堂可供隐蔽——但他无法摆脱卫兵的监视逃到这些地方。

他打量着道路两旁旁观镇民的表情。他们同情英国战俘吗?他们记得英国远征军在为法国而战吗?他们会屈服于德军的淫威,不肯向战俘提供帮助吗?可能性对半,没必要去冒险。有些人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帮忙,但另一些人会毫不犹豫地把逃跑战俘交还给德军。劳埃德无法根据这些人的表情判断他们会做何举动。

他们很快抵达了镇中心。劳埃德告诉自己,我已经失去了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要想逃跑的话,必须得赶快行动了。

他看见前面有个十字路口,一队汽车正排在路口前准备左转,被走在路上的战俘挡住了去路。劳埃德在队列里看到一辆小卡车。这辆车又脏又破,像是属于建筑工程队或筑路队。卡车后车厢敞开着,但车沿很高,劳埃德看不见后车厢里的情形。

劳埃德觉得也许可以爬上车沿,翻进后车厢。

翻进后车厢以后,路上行走站立的人和骑车的卫兵肯定看不见他,但楼上窗户边看热闹的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镇民们会出卖他吗?

劳埃德走近小卡车。

他回头瞄了一眼,最近的卫兵离他有二百码。

他朝前看了看,前方骑车的卫兵离他只有二十码。

他对身边的战俘说:“帮我拿好外套好吗?”说着劳埃德把外套递给身边那位战俘。

劳埃德走到卡车驾驶座旁边,往里看了看。开车的是个穿着全身工作服,嘴里叼着烟的工人。劳埃德走过驾驶室,和后车厢平行,这时已经没时间再观察卫兵们的动态了。

劳埃德把双手放在车沿上,两手一撑,一条腿迈进后车厢,接着是另一条腿。尽管几千名战俘踏步的声音很响亮,但落在后车厢里的时候劳埃德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响。他立刻平躺下来,安静不动,等待接下来可能会听到的德国兵叫骂声、巡逻车开过来的声音和步枪的射击声。

但耳边听到的却只是引擎的轰鸣声、战俘们的拖步声,以及小镇上的车流声和人声。他顺利逃脱了吗?

他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后车厢里的情况。后车厢里放着桶、板条、扶梯和独轮手推车。劳埃德本想找到遮蔽用的麻袋,但天不遂人愿,后车厢一条麻袋都没有。

劳埃德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摩托车似乎在小卡车旁边停下了。很快,他听到近旁有人在用德国口音很重的法语说:“你准备去哪儿?”德国卫兵问卡车司机。劳埃德的心跳加快了。卫兵会不会看后车厢呢?

劳埃德听到司机用一连串飞快的法语说了些什么,话说得太快,他完全没有听懂。德国卫兵似乎也一样,卫兵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劳埃德把头转到上面,发现楼上的窗户旁边有两个女人正在俯瞰着街道。她们看见了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其中一个把胳膊伸出窗户,用手头指点着他。

劳埃德盯住她,试着和她目光交会。他的一只手在身体的一侧移到另一侧,做出“不要”的手势。

女人领会了他的用意。她猛地抽回手,用手遮住嘴,似乎意识到刚才的指点对劳埃德可能意味着死刑判决。

劳埃德希望两个女人离开窗口,别再看着他了。但这是种奢望,她们依旧紧盯着他。

骑摩托车过来的卫兵似乎决定不再深究了,很快骑车离去。

脚步声越来越小,战俘的队伍渐渐远去。劳埃德安全了吗?

司机拉了下排挡,汽车发动了。劳埃德觉得车拐了个弯以后加速向前进。他依旧躺在地上,害怕得一动不敢动。

劳埃德看着一座座开过房屋的楼顶,生怕再被人看见,但即便被人看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每一刻都会离卫兵更远一点,他时刻勉励着自己。

让他失望的是,卡车很快就停下了。司机关掉了排挡,打开驾驶座一边的车门,再狠狠把门关上。劳埃德等了一会儿,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继续躺了一会儿,但司机一直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