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张面孔 第四章 1937年,莫斯科(第2/12页)

“该死,”沃洛佳说,“我真的很难过。”

“你会难过吗?这种事除了你,还有谁会做呢?”

“我向你保证,这事和军方的情报机构无关。”

“无论是谁做的都没什么两样,”马库斯说,“我和你完了,我不再相信见鬼的社会主义了。”

“在反对资本主义的过程中,的确会出现一些误伤。”这话说得连沃洛佳自己都觉得有点假惺惺。

“你这个傻瓜,”马库斯忿忿地骂了一句,“你难道以为社会主义真能和这种肮脏事绝缘吗?”

沃洛佳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皮外套的彪形大汉进了门。沃洛佳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不是来这儿喝酒的。

要出事了,但沃洛佳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沃洛佳刚做这种工作,像只迷失的羊一样感到完全没有经验。他觉得自己也许身处险境,但不知该怎样应付。

刚进来的大汉走到沃洛佳和马库斯的桌前。

这时,那个贼头鼠眼的男人也站了起来。他和沃洛佳年龄相仿。虽然衣衫褴褛,但说话很有教养。“你俩都被捕了。”

沃洛佳狠狠地骂了一声。

马库斯立刻站了起来。“我是德国使馆的商务参赞!”他用不合文法的俄语说,“我有外交豁免权,你们不能抓我!”

其他顾客迅速离开酒吧,推搡着出了门。留下的只有两个人:拿着脏抹布擦拭吧台的侍者和看着空空的伏特加酒杯,叼着根烟的妓女。

“你们也不能逮捕我,”沃洛佳平静地说。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我是军队情报机构的别斯科夫中尉,你们都他妈的是些什么人?”

“我是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的德沃尔金。”

穿着皮外套的男人说:“我是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的贝里佐夫斯基。”

沃洛佳呻吟一声。他早该知道这些人是秘密警察了。内务人民委员会和军队情报机关职责相仿,他早就听人说过两个组织经常有互相干扰的情况,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沃洛佳对德沃尔金说:“折磨他女朋友的应该是你们这伙人吧。”

德沃尔金用袖子擦了擦鼻子,显然这个令人不快的习惯并不是他的伪装:“她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这么说,你们烫伤了她,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她很幸运。如果是间谍的话,情况会更糟些。”

“你们难道没想过先和我们沟通一下吗?”

“你们哪回先和我们沟通过了?”

马库斯说:“我要走了。”

沃洛佳非常绝望,他眼看要失去这个有价值的情报源了。“千万别走,”他请求道,“我们会想办法补偿伊莉娜的,我们会把她送往莫斯科最好的医院——”

“去你妈的,”马库斯说,“你永远别想再见我了。”说完他出了酒吧。

德沃尔金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想让马库斯走,但逮捕他会让自己显得很傻。最后,他对沃洛佳说:“你不该让人这么对你说话,这让你看上去很软弱。他们应该对你表示出尊敬。”

“你这个浑蛋,”沃洛佳说,“你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吗?那人给我们提供了许多有用的情报——由于你们的愚蠢,他再也不会为我们工作了。”

德沃尔金耸了耸肩。“就像你说的那样,反对资本主义的过程中有时难免会出现些误伤。”

“你饶了我吧。”沃洛佳离开了酒吧。

过河时,沃洛佳略微有些犯晕。他吃惊于内务人民委员会对无辜女人所犯的发指罪行,也失去情报源而沮丧。他跳上辆电车:他目前的级别还不足以拥有汽车。电车冒着风雪开往情报中心时,沃洛佳陷入了沉思。他必须向莱米托夫上校汇报,但是他犹豫了,不知道该如何报告这件事。他需要向莱米托夫表明应该受到责备的不是他,还不能让莱米托夫觉得他是在找借口。

红军军事情报中心位于霍登卡机场一隅,扫雪车不断在机场跑道上扫雪,使跑道保持通畅。情报中心的大楼很奇特:主楼是外墙上没窗的两层楼建筑,旁边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九层办公楼,一根竖着的手指头。不能带打火机和圆珠笔进大楼里,它们会触发入口处的金属探测器,因此军队给在大楼里工作的军官们每人配发了一个打火机和一支圆珠笔。皮带上的金属扣也会触发金属探测仪,因此大多数男士们穿的都是吊带裤。大楼里的安保措施其实都是多余的,莫斯科人会想尽一切办法远离这幢建筑,没有人疯狂得想前来一窥究竟。

沃洛佳和其他三个副官共用一间办公室。他们的铁制办公桌各占了办公室的一道墙。沃洛佳的办公桌挡住了大半扇门,只留有狭小的空间供人进出。办公室里最爱插科打诨的卡尔门看着他打肿的嘴唇说:“让我猜猜——必定是她丈夫早回家了吧!”

“别多嘴多舌!”沃洛佳说。

桌子上放着无线电部门的秘密电文,密码下面用铅笔写着破译过来的德文单词。

密电来自沃纳。

沃洛佳的第一反应是害怕。马库斯把伊莉娜的遭遇报告给沃纳,劝他退出谍报活动了吗?今天如果再遭受一次打击,那就太不幸了。

但这次传来的消息令人欣慰。

沃洛佳看得越来越兴奋。沃纳告诉他,德国军方决定派些间谍去西班牙,伪装成反法西斯志愿者,在内战中和西班牙政府并肩作战。他们将向叛军中德国人控制的监听营每日秘密发报。

这正是他所需要的第一手信息。

但密电上包含的还不止这些。

沃纳还提供了这些德国人的名字。

沃洛佳克制住情绪,没有欢叫出声。在他看来,情报人员碰上这样的好事一生中最多也就一次。这份情报的收获完全可以弥补失去马库斯的损失了。沃纳真是个无价之宝。沃洛佳完全可以预见,沃纳偷得这份名单并把它带出柏林的空军部大楼得冒上多么大的风险。

他很想上楼跑进莱米托夫的办公室,但他克制了这种冲动。

四个副官共用一台打字机。沃洛佳把笨重的打字机从卡尔门的办公桌上抱起来,搬到自己那边。他用两根只食指打字,把沃纳的情报从德语翻译成俄语。这段时间里,天色渐渐暗了,大楼外的保安防范灯全都亮了起来。

他把复写的一份塞进抽屉,把原件带上楼。莱米托夫上校正在自己的办公室。他四十岁出头,相貌英俊,黑色的头发油光发亮。他很精明,任何事都能想在沃洛佳前面,让沃洛佳很钦佩。他没有军队传统的恃强凌弱的传统观念,但对没能力的人毫不留情。沃洛佳对他又敬又怕。

“这也许是非常有价值的信息。”莱米托夫读完密电的译文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