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张面孔 第二章 1935年,布法罗(第4/19页)

“我应该早点找机会把这家该死的铸造厂卖掉,”列夫走在安静的、荒废了的铸造厂里时,这样对格雷格说,“罢工之前,这里就开始亏钱了。我应该投资电影院和酒吧。”他挥着手指说教般地对儿子说,“不管时代好坏,人们都喜欢买酒喝。即便买不起票,还是想看电影。永远不要忘了这一点。”

格雷格确信父亲在生意方面绝不会犯错。“那你为什么要保留这间工厂?”他问。

“怀旧,”列夫回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在圣彼得堡的普梯洛夫机械厂工作。”他看着厂房里的熔炉、模具、起重机、车床和工作台,“事实上,那儿的情况比这里更糟。”

布法罗金属加工厂制作各种尺寸的风扇,包括汽船用的巨型螺旋桨。格雷格对叶片的弧度很感兴趣。他在班上数学最好。“你是个工程师吗?”他问列夫。

列夫笑了。“要给人留下好印象时,我会说我是个工程师。”他说,“但事实上,我是马夫,我是个在马厩里长大的孩子。我对机械并不精通。那是我哥哥格雷戈里的强项。你和他很像。同样,你们永远都不会买这种铸造厂。”

“确实不会。”

这个暑假,格雷格都将待在父亲身边学做生意。列夫刚从洛杉矶回来,而格雷格的课程也从这一天正式开始了。只是他对铸造厂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虽然精通数学,但对权力更加感兴趣。为了电影生意,父亲频繁前往华盛顿疏通各种环节,格雷格希望父亲偶尔能带上他。华盛顿是美国的政治中心,是真正做出决定的地方。

格雷格很期待今天的晚餐。晚上,父亲将和参议员格斯·杜瓦一起用餐。格雷格想请参议员帮个忙。但是,他还没和父亲提过这件事。他对此感到不安,索性换了个话题:“你有列宁格勒的哥哥的消息吗?”

列夫摇了摇头。“战争开始以后就没了他的消息。如果他已经死了,我丝毫不会感到奇怪。最老的那批布尔什维克,大多数都已经被清洗了。”

“说到家里人,那天我看到黛西了,她和我参加了同一个野餐会。”

“你们玩得开心吗?”

“她很生你的气,你知道吗?”

“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说会带她去白宫,事实上带去的却是格拉迪丝·安格鲁斯。”

“我答应过她。我忘了。带格拉迪丝去是为了宣传电影《激情》。”

他们走到一个高个子身旁,那人穿着条纹西装,即便以最时髦的眼光来看,也是花里胡哨的。高个男人碰了碰帽檐,对列夫说:“老板早。”

列夫对格雷格说:“乔·布列胡诺夫是这里的安全主管。乔,这是我儿子格雷格。”

“哈,幸会。”布列胡诺夫说。

格雷格和他握了握手。和许多工厂一样,铸造厂有自己的警卫。但布列胡诺夫看上去更像个恶棍。

“都好吧?”列夫问。

“晚上出了点小意外,”布列胡诺夫说,“两个机械工想偷一根十五英寸的钢材,飞机材料。他们准备翻墙出去的时候,被我们抓个正着。”

格雷格问:“叫警察了吗?”

“不需要叫警察,”布列胡诺夫神秘地笑了笑,“我们教会了他们关于私有财产的意义,送他们去医院好好想一想。”

父亲的警卫会把小偷打进医院,格雷格对这点并不奇怪。尽管列夫从来没打过他和母亲,但格雷格经常能感觉到,父亲在温柔外表下隐藏的暴力。他觉得这也许是因为父亲打小生长在列宁格勒贫民窟的缘故。

一个戴着工帽、穿着蓝色西装的胖男人出现在锅炉后面。“这是工会主席布赖恩·霍尔。”列夫说。

“早上好,霍尔。”

“早上好,别斯科夫。”

格雷格扬起了眉毛。人们通常称呼他的父亲为别斯科夫先生。

列夫两腿分开,双手叉腰。“现在能给我个答案了吗?”

霍尔的脸上浮现出顽固的表情。“工资削减,工人就不上班,这就是答案。”

“可我已经让步了!”

“工资还是减少了。”

格雷格紧张起来。爸爸不喜欢有反对意见,他也许会发脾气。

“经理告诉我,成本再增加的话,我们就拿不到订单了,现在的价格不足以和我们的对手竞争。”

“别斯科夫,成本高是因为我们的机器都已经过时了。很多车床都是战前的!你需要改进设备。”

“在经济大萧条的时候?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我不打算再浪费钱了。”

“你的人也这么想。”霍尔的语气就像是手握王牌,“如果他们自己吃不饱,就不会给你出力。”

格雷格觉得萧条中罢工的工人非常愚蠢,霍尔的态度也让他很生气。霍尔的言谈不像是个雇员,倒像是个和列夫谈生意的老板。

列夫说:“这样下去,大家都吃亏。有意义吗?”

“这就不是我说了算的。”霍尔说。格雷格觉得他的口气很无赖。“工会要派几个人过来接管这里,”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块大钢表说,“他们的火车一小时后就到。”

列夫的脸一沉:“我们不要外来者添乱。”

“你不想要麻烦的话,就不该惹事。”

列夫捏起拳头,但霍尔已经走了。

列夫转身看着布列胡诺夫:“你了解工会总部的这些人吗?”他生气地问。

布列胡诺夫很紧张:“老板,我这就去打探。”

“弄清楚都有哪些人,落脚点在哪儿。”

“没问题。”

“送他们回纽约,用他妈的救护车。”

“老板,放心交给我吧!”

列夫转身就走,格雷格连忙跟上去。这就是力量,格雷格带着一丝敬畏地想。父亲发话了,工会领导人难免要挨一顿揍了。

走出厂房,两个人坐进了列夫的凯迪拉克,这是新款的流线型五座轿车。它长且弯曲的挡泥板让格雷格想到了女孩的臀部。

凯迪拉克沿着波特大街开到湖边,停在布法罗帆船俱乐部。耀眼的阳光正照在码头的帆船上。格雷格知道父亲不是这个精英俱乐部的会员,但格斯肯定是。

两人走上码头。他们在湖里打桩,俱乐部就建在上面。列夫和格雷格走进去,寄存了帽子。意识到这家俱乐部不会接纳他为会员,做客的格雷格立刻感到很不自在。这里的人想必认为,他应该为了自己被允许进来而深感荣幸。他把双手插进口袋,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让其他人知道,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曾是这里的会员,”列夫说,“不过1921年主席以我走私为借口,让我退会。之后,他却在我这儿买了箱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