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与我(第2/2页)

二、奇气。亦可叫做“创造力”。我们想做一个不平凡的人,就靠此种创造力作骨子。但创造力培养于思想和生活里面。我们的思想,固贵能改造我们的生活;但我们的生活,亦贵改造我们的思想。这话是怎么说法呢?我们的思想要与生活打成一片,我们思想到哪里,生活便到哪里,当下思想,便当下生活,这才叫有思想的人。思想是给我们以“新意义”的,我们生在世界上,不须论年龄的多寡,但当论新意义的多寡。若是醉生梦死,虽活千百年也没什么趣味;如果能日新又新,即是短命,亦可创成特殊伟大的生活。所以“新意义”是最可宝贵的。这是就思想方面说。更就生活方面说,我们的生活贵能增加思想上的新佐证,更贵能开辟思想上的新天地。如果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这种人不仅生活平凡,而且会感着寂苦,因为无事的苦痛比什么苦痛还要感着没趣,还要感着悲哀。我们在烦忙中的苦痛,苦痛之后还可得着精神的慰安;我们若感着无所事事的苦痛,那就不仅当时发一种寂寞萧条之感,而且即伴有世界将到末日的隐痛。我想无论何人都容易发生这种感情的。若说到生活平凡,那便是陷没我们的知情意使各种生活不能发展的鸩毒。譬如既已饱食暖衣,则得衣得食的智慧不会发达;既无所求于人,则涵养感情,磨练意志的机会不生;试问这种人的生活如何能改造?更何能说得上影响到思想?如果要求一个不平凡的生活,那就要在生活上求多种样式的发展,把社会上生活的价值,都要重新加一番估定,把智、愚、贤、不肖、圣者、狂者、天才、白痴等一切社会上的评价,都要给他一个翻案,要是这种多面式的生活,才能补思想的不足,才能说得上由生活改造思想。这是就生活方面说。总之:思想与生活须互做一种创造的事业。思想可以创造生活,生活也可以创造思想。古来不平凡的人都莫不具有这种创造的要素。讲到这点,那就我们臧否人物,不可不另拿一种眼光对待了。

三、骨气。骨气亦可叫做“偏”。我生平最主张偏,但偏要一偏到底方有价值,若是庸庸碌碌的“中”,那是最可鄙视的。中庸的中与庸碌的中,是绝对不同的,能将中字偏持到底,这个中也是偏的中。偏的精神任在何种有价值的学问里面都可以看得见。譬如学哲学的人总离不了唯心唯物的派别;唯即是偏。唯心论是说宇宙的本体是精神凡物质的现象,都不外是精神的作用,这就是偏于精神方面;唯物论是说宇宙的本体是物质:凡精神的现象,都不外是物质的作用,这就是偏于物质方面。又譬如佛学上所主张的万法唯识,就是说一切万有都由识所造,这又是出于一种偏的精神。总之无论哪种学问,没有不是拿定偏的精神作标帜。所以学术能偏到底,那种学术才有精彩,才有独到之处。我们做人亦复靠这个偏字作骨子。偏就是个性。各人因遗传、环境、教育等的不同而成功的各人的个性,我们发挥这种个性就成功一种人格。反之,如果破坏这种个性就无异破坏一种人格。换句话说如果损伤我的偏的精神,就无异损伤我的人格。所以偏字在我们人格上是发生绝大的意味的。一个人的中途变节,就明明是他那种偏的精神不能拿定。偏的精神一经消失,则凡随俗浮沉与世俯仰的乡愿式生活便都无所不为。总之偏里面确有无穷意味,不过我们每为成见所蔽,不肯涉想到一般所反对的东西里面找出一种意义而已。

四、义气。义气亦叫做“愚忠”。我生平认愚忠是莫大美德。愚忠是走的一条笨路,但笨路是靠得住的,不会走错的,快捷方式虽可走,却不如笨路靠实,所以尽愚忠决不会上恶当。愚忠不仅施于人类,即对于学术亦应该如演习数学题目,我们便须抱一片愚忠,从演题最初至最末,逐加练习,方有心得,但天资较高的人,每于习题中选几个较难的去演习,其较易的就略去,终究对于演题中的要点随手遗忘,这便由于对数学未尽愚忠之故。所谓义气,只择其宜。事果宜行,即便行去,见义不为,是谓无勇。所以好侠任气的人,他的行事每出于人之所不知,这便是愚忠。人不知而能独行其义,这便是道德的最高境界。关于上面的话,我国伦理学书中阐发最详,恕不具引。

以上所述的剑气、奇气、骨气、义气四项,可以说是我个人的信条。认为真我的修养,当要从这四气入手。因为这四气都是注重意志的磨炼,而由上述的真我——主我——为能充分表现意志之物,则由这四气以修养真我,真我当益能发挥底于圆满的境界。真我若不能积极的发挥,完全听凭客我行动,这便是堕落。通常称嫖赌吃著为堕落,实则嫖赌吃着尚不得谓堕落,真我丧亡,才是真堕落。我们自省,如果一种行动不是由真我去决定的,都可说是在堕落中讨生活。真我关系人生之大如此,深望青年三复思之!

注释

[1]虎列拉——即霍乱。

[2]温特——德国著名心理学家,被公认为是实验心理学和认知心理学的创建人。

[3]敏斯特堡——德裔美国心理学家,应用心理学的奠基者。

[4]斯道特——英国哲学家、心理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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