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6章 西施(下)(第2/3页)

“舞也看过了,话也说尽了,你心中放不下对越国的承诺,何必勉强堆笑,曲意逢迎。”

他继续转身过去,逗弄那只关在笼子里的罗鸗鸟,似乎它比西子更加有趣:“越国送来的美人寡人收下了,至于什么时候品尝,那便是我的事。且留下一个念想吧,待寡人讨平吴国,完成了与越国的约定,到时候你使命完成,或许便能安心待在赵宫,在寡人面前能够更自在些、更从容些……你先下去罢。”

西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了,如蒙大赦,却又怅然若失……

她乖顺地下拜告辞,在快走到厅堂门口时,却听赵侯又唤了她。

“西子!”

“妾在……君侯有何吩咐?”西子暗骂自己,为何明明被赵侯玩弄于股掌之上,心里却有种淡淡的期待感?在自己的目的被完全看穿后,她已经没了引诱赵无恤的念头,只想赶紧调头逃离这个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可一听到呼唤,脚步却像是被黏住了一般,心里怦怦直跳。

此人之命,她无从抗拒,只能顺从。

“你改一个名罢。”

“啊?”

赵侯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西子惊诧:“改名?”

“对,你出自施氏,便叫西施吧。”

西子歪着脑袋,不知所谓:“可是,这不合女子取名之制……”

“赵宫里,我便是规矩,抬举谁,贬斥谁,都在一言之间,改个名算什么。”赵无恤一笑:“越国的西子已是过往,从今以后,你就是赵宫的越美人西施!”

……

西施离开后,室内只剩下赵无恤一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以为,他听不出来她今夜最后一句饱含的绝望么?看来她还是没把范蠡完全忘掉,这个姑娘,还得继续调教啊……

他现在是君侯,也是男人,对他来说,后宫女子唾手可得,可是赵无恤也有着某种隐秘的洁癖和骄傲,毕竟已经不是前世的初哥了,对女人,他挑得很。

西施,这个看似柔弱的南方少女,的确可令男人心动,连赵无恤也无法无视。既然越人拱手将她送来,赵无恤也就顺手接纳,但说实话,没了历史传说本身施加的种种光环,现在的西施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更漂亮些的女子,如此而已。

初见时,赵无恤除了欣赏之外,内心也洞察一切。这个越国少女心系使命,纵然心有不愿,却依然向他送上最妩媚的微笑,两次向他献舞,试图引诱他上钩。

但效果却没她想象的那么大,这样的舞蹈,赵无恤见过更火爆的。

十年前,赵无恤看过南子在祭祀中的祭舞,她化身神女,与神灵应和,与天地共鸣。她高歌时,人群齐和;她低吟时,人群敛息;她狂舞时,人群激动;她收敛时,人群拜服。从她身上,赵无恤看到了诸侯公女的高贵,看到了人神一体的圣洁,以及内在暗藏的风骚,过目难忘。她尽情挥舞着长袖,如神祇般野性奔腾,引起他身为男人、身为雄性的征服之欲。

和季嬴浓烈的亲情不同,和与乐灵子的相濡以沫不同,赵无恤对南子的欲望像是吸毒一般上瘾,比鲨鱼对鲜血的渴望还重。他们的战场在床榻,也在朝堂,在天下,他们相抗衡相挑逗,如同丛林中的雌雄双豹,一奔一逐,男人若追逐不上她奔跑的速度,就休想和她……对那个女人而言,配偶必须比她更强势,才能让她甘心承欢身下。

与之相比,西子的引诱,就略显稚嫩了,远不及赵无恤在面对南子时被挑起的炙热欲望。

当然,赵无恤承认,翩翩起舞,越语哝哝,的确令人沉醉,在软玉入怀时,自己还是心动了。只是他的心里分量最重的还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开万世太平,若是没有更多的羁绊,这一点点心动,不会成为他在心头记挂太久的东西。

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方式得到她,赵无恤也不会排斥。若是不成,亦不会霸王硬上弓。

“那样多没意思。”赵无恤打开了笼子,放出了那只羽毛鲜艳的罗鸗,它已经被赵无恤喂食好几个月了,有食有水,在温暖的室内也无惧外面与南方差异极大的天气。

“刚来时,你还各种挣扎,扑腾翅膀,甚至还敢啄我,眼里尽是哀伤,毕竟身不由己被人送来取悦于我,没了自由,更与心有所属的伴侣分离,是你最大的痛苦。”

赵无恤抬起手,让罗鸗面朝门口。

“可现如今,你还想飞么?”

面对黑黝黝的外部世界,已经习惯了宠溺的罗鸗怯怯不敢飞离,停在赵无恤的指尖继续梳理自己艳丽的羽毛。

历史上的西施是悲剧的,本是山村里无忧无虑的少女,却因为容貌出众,被当做工具,卷入吴越争霸,她在背负上使命的那一刻起,便再难自由飞离开了。侍奉夫差,却又要毁灭夫差,而在战争尘埃落定后,等待美人的也不是越人英雄般的礼遇,而是冷漠的畏惧,把她当成祸国之女。

她的命运,最后绝不是和范蠡“游于五湖”那般美好,而是墨子所言的“西子之沉,其美也。”

生于深山,死于大江,鸱夷皮裹身,为鱼鳖所食,红粉化作骷髅……

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你看,不管吴越相争的战鼓敲的多么动人心魄,对于西施而言,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现如今,她有了不一样的选择,入赵宫,呆在赵无恤眼皮底下,在这里,没有美人离殇……

赵无恤不敢说宫中是她最好的归宿,但至少不会比历史上更差。现在是大争之世,战乱四起,哪儿都不是安全的地方,她一个孤身女子,有倾国容颜,贸然放她离开,反倒是害了她。她还这么年轻,这么有青春活力,她不应该流离失所,承受压抑、恐惧和无奈。

至于成全西施与范蠡双宿双飞什么的……且不说范郎将事业和君恩看得更重要,更要紧的是,赵无恤虽然有疾,却没有给自己头顶染绿色的习惯。

也许是高处不胜寒,也许是普通的女色已经无法满足君侯的大欲,在成为一国之君后,自己内心深处似乎解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人心是最幽暗难测的东西,但用不同的手段去征服人心、改变人心、束缚人心甚至释放人心,这才是世间最有意思的游戏啊……

“也是让自己别被朝政国事逼疯的一种调剂吧。”

赵无恤自嘲地笑了笑,抚了抚罗鸗鸟后,将它继续关回笼子。

他现在考虑的是,等征吴破齐归来,休养生息几年后,要不要在漳水河畔修一座铜雀台?

……

这一夜,被强行改名为“西施”的少女百感交集,怅然无眠,她就像刚入笼的鸟儿一般,被投喂时仍有种种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