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8章 赵跨革囊

早在去年秋后,在预备开战时,赵无恤的谋士们便猜测秦、知军队肯定会借助龙门天险设防,赵无恤的对策是以主力架设浮桥拖住他们,再派奇兵设法从上游泅渡过去。但渡河的方法却有些困难,因为龙门以上大河水流湍急,河上也没有运输工具,恰在此时,却是石乞献上了一条计策。

“上卿,或许可以试一试革囊……”

在攻略代国的过程中,石乞等赵军将士不止一次看见过,代戎、屠何等戎狄部落渡河不用舟楫,而是采用革囊。

革囊用的是羊皮或者牛皮,将牛羊宰杀之后,用刀从脖子割开一个小口,插入细管向皮中吹气,使皮肉之间产生气流,再用力捶打羊皮,羊皮就会与羊肉分离。

割下羊头与四肢,然后将羊皮从头部向下撕拉,羊皮便会完整地剥落下来,只要将头部、四肢及尾部的孔洞扎紧,最后再向皮囊中吹气,羊皮就膨胀为鼓鼓的革囊。这种单个的革囊,可以供一人藉之渡河,若将数个革囊绑在一起,甚至可以承载木筏,同时让许多人飘浮过去。

赵无恤记得,后世忽必烈征服大理国时,用的就是此法,觉得可行便同意了。在征服代国后,赵军本来就拥有大量牛羊,当即在离石、蔺县等地宰杀制作后运过来备用,足足有两千张之多!

这支赵军偏师中,除了武卒老兵外,也有不少是从代、屠何等地征召的部族兵,他们从小放牧,有很多人本来就会制作羊皮囊,到了岸边后便两两配合,动作麻利。来自中原的赵卒就要显得手脚笨拙些,但忙活了一早上,也顺利将各自的革囊吹满,一个个挂在胸前,就像两千只等待下水的鸭子,他们很快就相互取笑起来,缓解战前的紧张,兵器等则用数个革囊承载的木筏统一运送。

不过这里面,除了石乞这种从小在水边求生活的南人外,也有些北人水性不佳,田贲就是其中之一。他上次去驰援鲁国,连在大野泽上坐船都会上吐下泻,根本就不会水!

今天,看着兵卒将士们陆续过去了,而石乞也像是嘲笑地说他若是不能游,大可坐船过去……

这让田贲忍无可忍,坐木筏的都是些什么人?是那些黑衣黑帽的军法官,还有记录战事的文书,田贲多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为伍?他带兵没什么规矩,多是靠与士卒打成一片,他们吃啥他吃啥,在战场上也悍不畏死冲锋在前,兵卒们才愿意为他效命,作战时同生共死,如今若是退缩,田贲觉得自己会被人看轻。

“人死卵朝天!做水鬼也比胆小鬼强!”他大骂一声后,对手下兵卒吼道:“渡河!”

两千余名赵军士卒牵着绳子,步入河中,他们牵着的绳子上,牢牢地绑着一个个鼓腾腾的羊皮囊,连成一线。

田贲下水之初还不免紧张,他的手紧紧抓着绳子,陆上凶狠的恶来猛虎,到了水里,却像只惊慌失措的小狸猫。不过没多会,他就发现凭借羊皮囊的浮力,再加上相互拉扯,足以保证他和身体不会沉下去灌一肚子浑水,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和旁人嘻嘻哈哈起来。

不过因为水流湍急,赵卒们也被冲得七零八落,登陆的地点南北拉了足足一里长……

这种情况,若是被敌人半渡而击,这一师赵军指不定就要全军覆没了。好在岸上没有敌人,这一带是梁山余脉,也是秦国控制疆域的北界,戎狄混杂,地势险要,所以秦人也未设防,更何况还有赵军的袍泽帮忙看着呢!

……

大河西岸,千余匹骑兵的马儿在不耐烦地打着响鼻,敲着蹄子,骑在它们鞍上的主人也眯着眼睛,忍受着夏天毒辣的太阳。

他们是来自代郡的赵氏轻骑,由邮无正之子邮成率领,是以类似的方法,从赵氏控制的蔺地泅渡过来的,随后向南驰骋两百里来到渡河地点。顺便把大河以西这片名为“上地”(陕北)的白狄旧地侦查了一番,令人惊异的是,虽然一百年前白狄抛弃了这里东迁河北,但这里的部族人口并不亚于代国,农牧业发展水平也不比楼烦差,而且森林密布的黄土地一旦开发,更适合耕种!

难怪上卿对这里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先在吕梁山西麓新建了离石、蔺两县,让它们和楼县互为表里,又派赵氏第一官商猗顿组织商队去与各翟部通商交好,为赵军南下开道。

晃了晃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的头,眼见对岸的袍泽差不多都摸到岸边了,邮成让人去帮他们上岸,同时让在南边警戒的五百骑继续保持高度戒备,他则对胸上背上还绑着两个革囊的田贲抱怨道:“怎么如此之慢。”

“急什么!”田贲像一只落汤鸡,耳朵里进了水,听不大清人说话,他自己的声音也如同洪钟,让人听了生怕他将南面三十里外的秦人引来……

“上卿吩咐过,总攻明日清晨才发起,先让二三子把衣物晒干,饱饱吃一顿。”

“就怕夜长梦多啊……”

真的在百战之师里厮混久了,邮成的贵族子弟范倒是去了不少,因为在攻代之战中表现出众,又娴熟弓马,便被虞喜推荐,作为这次攻秦赵氏骑兵的统领。

这是邮成第一次独当一面,不免有些担心,更何况跟他配合的还是以不靠谱著称的田贲,好在总是阴着脸,像是全天下都欠他钱的石乞比较谨慎。

他们将悄然南下,在赵军主力吸引敌人注意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们北侧!这一招屡试不爽,却往往能见奇效。

不过很快,邮成的乌鸦嘴就一语成谶了,是夜,他们半夜猛地被执勤的人摇醒,一抬头,看到南方数十里外的夜空里,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火光!

远远望去,低矮的云层仿佛染上了颜色,深浅不一的红色覆盖天空,把那一片映成了黄昏晚霞,美得诡异……

……

浮桥上燃起了大火,火场外呼声四起,僚吏们在组织人手划走船只,以免火焰殃及过来,让整座浮桥化为灰烬。

赵无恤扶着剑站在岸边,大风掀起炽热的气浪,抽打在他脸上生疼,但他不想避开。赵氏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舟船上跳跃着无数橙色和鲜红的烈焰,被一点点吞噬为黑炭灰尘,十年前齐国逆济水发舟师攻击西鲁时被盗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赵无恤曾见证过相似的奇景,可受损的一方却反了过来,他现在的表情,也如同眼前这对烈焰一样,怒不可赦!

“终日打雁,今天却被雁啄了眼啊……”

懈怠,大意,赵氏从上到下的确有这样的情绪,在连续胜利近十年后,吊打代戎、齐国河间守军,轻取成皋后,不少赵军将士都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就像绷紧的弦,突然松弛下来,果然就出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