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节(第4/27页)

朱文眼尖,已看到了缇萦,用手一指,略带气愤地说:“你问她自己。”

于是缇萦闪身而出,踩着细碎的步子,急急行来,一面高声答应:“我在这里!”

垂暮的天色,只有那裹着素纱的手,最吸引昏花老眼的卫媪注意,“怎的?你的手?”她问。

“不要紧了。”缇萦向朱文献个殷勤,“先顾他,请客要紧!食盒呢,看看干净不干净?”

说着,一只蝴蝶款款而飞似的,轻盈的身影,忽而到东忽而到西——她自己也不知忙些什么?只是要装出这样子给朱文看而已。

卫媪最不喜她这样的动作,“别满处乱转!”她抱怨着说,“转得我头都昏了。”

她只好站定了,正挡着朱文的路。他捧着一瓦台的鸡汤走来,只好也站定了。

“你躲远些行不行?”他说,“回头滚烫的油汤泼出来,怕不疼得你鬼叫!”缇萦知道这时候惹不得他,果然乖乖地站远处去了。这回朱文的行动极快,把四样肴馔、一台鸡汤在盒中装好,什么话也不说,提了就走。

卫媪在收拾残局,缇萦无事可做,只茫然地目送着朱文的背影。等他刚走出角门,她忽然想到一句要紧话赶紧喊道:“嗨,等等,等等!我有话。”

等她气喘吁吁赶到,只见朱文把食盒放在地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半歪着头,紧闭着嘴,冷眼相看,那脸上的表情,等于在说:你的麻烦真多!

一看这样,缇萦不敢耽搁他的工夫,开门见山地说:“我要去看爹爹。”

朱文也回答得很爽利:“今天不行!”

“为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

“那些人不见得会肯,第一次提要求,一定要有把握才能开口,倘或碰个钉子,以后不好说话。”

他的话无可驳之处。缇萦的脸色顿时就像天色那样阴暗了。

这下,朱文不能不安慰她,“等我慢慢试探,明天大概可以。不过,”他看着她的手说。“看你这样子不宜于让师父看见,免得他反来惦念你。”

“那,我的手,明天好得了好不了呢?”

“明天不要紧了。”

“好!我可跟你说在先,明天我一定要去看爹爹。”

“这可保不定……”

“不管!”她蛮不讲理地打断了他的话,又问:“你今夜宿在何处?”

“也许不睡。”朱文答道:“大概要跟他们玩几局,玩到半夜,随便打个吨,就该上路了。”

她明白他所说的局是博局,大不以为然:“你越发好了,学会赌钱了!”

“你不懂。”朱文一面提起食盒,一面说:“好了,有话回头再说。”

“你什么时候来?”

这句话的声音轻而柔,却带着无限的关怀与期待。那灵活的双眸,迅地一转,触及他的视线,便又立即避了开去,更使得朱文神魂飘荡,简直就舍不得走了。

“如果你一定来,我就等你。”缇萦又说。

“一定来,一定来。”朱文满口答应,“我想办法尽早抽身。”

“好了。你就去吧!如果爹爹问到我和阿媪,你就把这里的情形告诉他。喔,”缇萦忽然问道:“你可能再回来一趟?”

“做甚?”

“我替爹爹把药囊带来了。里面有动用什物,单夹衣物,还有苦茶。你来替爹爹送了去。”

朱文心想,要送药囊给师父,须先征得狱吏的同意,此刻不是时候,至少也是明天的事了,但看缇萦的样子,若有异议,必又惹她不满,只好敷衍她一下再作计较了。

于是他说:“我知道这回事了,回头再说。你先回去吧!记住,别吃辛辣的东西,手好得快些。”

缇萦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暮色已浓,只能作罢。等朱文一走,回过身来,只见卧室中已有灯火,知道卫媪已料理妥当,便不必再回公厨了。

“怎又去了这么久?”她一进卧室,卫媪便问。

“跟阿文说话。”

“噢!”卫媪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又说,“吃饭吧!”

吃的是肉汤泡胡饼。彼此都累了,也都饿了,忙着进食,顾不得说话。草草吃毕,依然是卫媪动手收拾餐具。看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样子,心里好生不安,便不能看着不动,起身在卫媪背后,虽帮不上忙,总算未曾坐视。

等一切都料理停当,缇萦很亲热地说道:“阿媪,你坐下来我替你捶背。”

“你的手不是伤了?”

“这一只手可以。”她扬一扬右手说。

于是,她一面替她捶背,一面低声絮语着如何受伤,回来取药,遇见朱文。他如何替她敷药包扎,又如何惹恼了他?卫媪听得十分有趣,她自己也谈得非常高兴,说到朱文受气的地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得意和一种恶作剧的快感,伏在卫媪背上,又笑又喘,把孤灯斗室的凄清客舍,弄出一片极其热闹轻快的气氛

“那么刚才呢?你们又说些什么?”

“我要去看爹爹,”缇萦的笑容收敛了,“他说今天不行,要慢慢跟狱吏说。不知道明天可能见得着?”

“呃!”卫媪不再作声。

“阿媪,”缇萦放低了声音说:“狱吏那里,该送他们些钱吧?”

“自然要的。只是——”

“怎么?”

“送钱也得有门路,我碰过一个钉子。明天我跟阿文商量。”

“他,”缇萦低声透露:“今夜会来。”

“噢。”卫媪毫不在意地应了一个字——在缇萦听来有些莫测高深的意味。

于是,她心里有些嘀咕了。她怕卫媪心里在笑她,表面上总是口口声声不肯承认跟阿文有何格外的感情,其实全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也得好好想一想。

哪知道这是一个办不到的奢望!一浮起朱文的影子,便是没有来由地一阵阵无可捉摸和究诘的兴奋、激动和恐惧,昏昏然如中酒似的。然后又想到姊姊们的计议,立刻意乱如麻,满腹烦恼,百般无奈,既无法克制,又不能驱除,简直是自讨苦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