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8页)

有一天彭小姐去看七姑太太,她说要带她到一个地方去玩;这个地方便是杜月笙在华格臬路新起的华屋。在那里认识了一个陈师长。问起来才知道是上海滩上新崛起的豪客,卢永祥手下的大将,第四师师长陈乐山。

陈乐山是河南罗山人,字耀珊,行伍出身,由于卢永祥的提拔,当到师长,防区在江浙交界的松江、枫径一带,这里是鸦片走私最猖撅的地区,陈乐山经张啸林的拉拢,与杜月笙合作,财源茂盛,阔绰非凡。此人好色,一见彭小姐,惊为天人;而彭小姐既爱他师长的头衔,亦爱他手上黄豆大的钻戒,更爱他雄伟的身材,因此,干柴烈火,一下子打得火热。

陈乐山对彭小姐言听计从,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彭小姐提出结婚的要求,陈乐山便立刻要跟他已生了子女的发妻离异。事为卢永祥所闻,将陈乐山找了去劝他,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你要玩尽管玩,不可以这样子对待跟你吃过苦的元配。”陈乐山表面唯唯称是,暗底下还是花了一笔大钱,将他的发妻“休”掉了。

在彭小姐,得嫁陈乐山亦已心满意足。第一,享用豪奢,入浴一次,耗费上百大洋,因为浴池中要加牛奶与法国香水;第二,陈乐山呵护备至,敬如天神;第三,她之行动脱轨,原是为了报复盛老五,这个心愿,由陈乐山替她达成了。“师长太太”的头衔,倒底比“盛五奶奶”来得响亮。最使她得意的是,“示威”可以示到盛家,因为她以“陈太太”的身分,随着陈乐山到盛家去参加赌局,盛老五是无法饷以闭门羹。好在盛家子弟对这方面都是气量宽宏的,所以当彭小姐偎依着新夫大表媚态而斜睨故夫时,盛老五对她视若无睹。

因此晶报上有人做了一首“羞”字韵的诗说:“离燕归来坐旧楼,画梁咕语足温柔;谁知比翼已非昨,哪识人间尚有羞?”

陈乐山本是卢永祥所部的主力,但当齐卢战争爆发后,陈乐山的锐气在彭小姐的身上销磨殆尽。因此,导致了卢永祥的通电下野。

不过所谓“齐卢战争”,卢败却并不表示齐胜,真正的大赢家是由福建入浙的孙传芳,而且名为孙齐夹击,事实上赶走卢永祥的是孙传芳,因此齐燮元虽因上海这个地盘面兵戎相见,及至上海到手,却不敢攘为己有。在孙传芳,此一役中不但接收了整个浙江,而且收编了卢永祥的四个师,一个混成旅,收获异常丰富,不便再公然占领上海;因而顺水推舟地送了一个人情给吴佩孚——二次直奉战争前的吴佩孚,特派湖北的一个混成旅长张允明,率部支援齐燮元,而张允明的目的,是想当淞沪护军使;同时对这个职务有兴趣的是齐燮元的部下,第六师师长宫邦铎与十九师师长朱熙,但以齐燮元硬不起来,孙传芳便支持张允明充任上海守备司令,一方面笼络张允明,另一方面也是讨好吴佩孚。

不过宫邦铎是齐燮元以前的江苏督军李纯的旧部,在北洋的资格亦很老,所以辗转营谋,又适逢时会,终于还是弄到了一个淞沪护军使的名义,与张允明隔着租界分治南北。

及至卢永祥由张宗昌护送甫下,准备来接收江苏的地盘,蛰居在租界的陈乐山认为老长官复起,自己的机会也到了,就在齐燮元离开南京,来到上海,以避张宗昌的那天,自称奉执政府秘书厅的密令,复任第四师师长;孙传芳所派的第四师师长夏兆韩,为陈乐山在第四师的心腹逐回杭州。

这一回的夺权,干得很漂亮,但正像黄膺白的“首都革命”一样,顾前不顾后,结果就像一蓬烟火,异彩纷呈,但转瞬之间,烟飞火灭。陈乐山的第四师师长做得不到十天,就让孙传芳另行派军,攻入松江,陈乐山复又仓皇逃回上海。

另外一蓬烟火是齐燮元所放,他到了上海以后,便运动宫邦铎的部下“造反”。齐燮元带兵的特长是善于笼络中级军官,因此,他指挥作战不灵光,但制造分裂,策动叛变,却常能成功;宫邦铎既然无法指挥部下,只有乖乖儿辞职。齐燮元便联络孙传芳在松江的部队,联合攻击张允明;张军大溃,张允明逃入租界。齐燮元遂即自封为“淞沪联军第一路总司令”,以孙传芳为第二路总司令,联名宣言占领上海,拒绝奉军南下。

此役发生于民国十四年一月十一日,时论称之为“上海事变”。上海总商会在虞洽卿及李平书的策划之下,乘宫邦铎、张允明被逐的机会,宣布上海不设军职、不驻军队及将兵工厂迁移他处,以期永免兵祸。孙传芳见机而作表示支持;段祺瑞则将孙传芳与齐燮元分别处理,奖励孙传芳的军队退回浙江,而对齐燮元则下令查办。于是所谓“淞沪联军”,昙花一现,旋归沉寂。

当张宗昌到上海时,“淞沪护军使”这个多少人艳羡的职称,已经执政府明令裁撤;上海兵工厂正在改为商办;同时执政府复有命令:“上海嗣后永远不得驻扎及设置何种军事机关”。和平空气,非常浓厚;江浙富庶地区,鉴于上海“自变”成功,正在酝酿“太湖流域联合自治运动”。这种环境,不宜于耀武扬威。因此,杜月笙劝张宗昌不要轻举妄动,且玩玩再说。张宗昌欣然接纳;同时一过了年,孙传芳微服到上海,经过吴光新的拉拢,跟张宗昌成了换帖弟兄,每天在一起吃花酒、赌钱,但行踪异常隐密。

这时在宜兴的褚玉璞,等候张宗昌下令进攻浙江,久无消息,不免纳闷;他的部下,包括参谋长王鸣翰在内,对上海租界口的情形非常隔膜,无从打听。最后有个人忍不住自告奋勇,愿往上海,一探究竟。

此人名叫毕庶澄,是张宗昌的一个补充旅旅长,率部驻扎无锡;已经私下到上海去逛过几回;他讨这趟差使,一半也是迷恋上海的繁华,想趁此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大玩一玩。褚玉璞跟他是好朋友,深知他的脾气,因而笑着提出警告:“你去是去,可别像张大帅一样,玩得连正事都忘掉。”

毕庶澄笑而不答,带着从人悄然到了上海;在北站下了火车,就在北四川路先找一家旅馆住下,头一件事是找一家洋服店,定制一套华达呢的军服;一件英国出品草黄色全毛精纺的呢大衣,工钱加倍,八小时取件,然后买了一双深棕色纹皮马靴,军帽、配件,一色全新。第二天上午穿戴齐全。叫来一部出差汽车,直驶法租界杜美路二十六号。

这幢花木扶疏、环境清幽的小洋房,是杜月笙用来招待贵客的宾馆。一年多以前下野的黎元洪在这里住过;黎元洪的秘书、“通电专家”饶汉祥,为黎元洪撰了一副对联送杜月笙。上海曾经是战国四公子之一、楚国春申君的采邑,所以上联是“春申门下三千客”;下联是用唐朝长安两大世家,韦家、杜家的典故,当时有两句口号:“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形容这两家累世公侯将相,与天子相去不远。饶汉样便切杜月笙的姓,对了一句:“小杜城南尺五天”。对主人的恭维真个至矣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