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六章(第2/5页)

说到这里,恭王面有忧色。这使人费解,盛昱率直问道:

“难不成这样子倒不好?”

“不好!”恭王摇摇头,“李少荃到底才大心细,有他整套的办法,如果肯听他的,必有效验。果然象左骡子那样,一万个不佩服,处处别出手眼,倒也能弄出一个样子来。就怕样样听他,到了关节上自己又有主张,那非偾事不可。”

这自然是极深刻的看法,但如何偾事,却无从想象。盛昱的心热,颇很想写封信对张佩纶有所规谏,只是着笔颇难,而且清流中他们已分道扬镳,为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也决不会有人认为他的逆耳忠言,出于善意。这样一想,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了。

在张佩纶,却兴头得很,精心构思,撰了一通谢表,以范仲淹、陆逊自拟。接着便打了个密电给李鸿章,请教进止机宜,到第二天李鸿章的复电到达,才递谢表。

照规矩当天召见。这是张佩纶第二次“独对”,慈禧太后颇有一番奖勉之词,然后谈到对法的和局。李鸿章与法国的代表福禄诺,已经议定中法简明条约五款,前一天刚由总理衙门据情转奏,慈禧太后便以此垂询张佩纶的看法。

“和局务宜保全,请皇太后圣明独断,执持定见。”张佩纶的声音,清晰有力。接下来便解释必须保全和局的原因:“越南的军务,到此地步,已无可挽救。现在法国调集军舰,打算攻我台湾基隆,夺取煤矿,又要想夺我福建船厂,果然狡谋得逞,既不缺煤,又有船厂可以修理军舰,它们就可以一直撑下去,非索赔大笔兵费,不满其贪壑不止。所以如今的上策,是先了结越南的纠葛,全力筹防闽海。不然,兵连祸结,益发难以收拾了。”

“唉!”慈禧太后叹口气,“越南的局势,弄到这样,提起来真教人不甘心。唐炯、徐延旭太不中用!”

“唐炯、徐延旭当然有负圣恩,不过事权不专,督抚又不能同心协力,自难免失利。”张佩纶停了一下又说,“南方的防务,实以广东为重镇,广东的接济,能够源源不断,前方才可以放胆进兵。臣以为越南军务失利,不尽是唐炯、徐延旭的过失。”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在攻击张树声,慈禧太后自然明白,不过这时候不愿将话题扯得太远,所以没有再提广东。

“张佩纶,你平日很肯留心时局,如今派你会办福建海疆事宜,总要筹个长治久安之计才好。”

这话正碰到张佩纶的“满腹经纶”上,因而很响亮地答声:“是!”然后略停一停,大谈海防:“我中国幅员辽阔,海岸东起奉天、锦州,南到琼州、廉州,绵延万里之长,本来就防不胜防。加以俄国占据海参崴,想攻我混同江;英国取香港,法国取越南,葡萄牙取澳门,三路进逼广东;日本袭击琉球,志在台澎,形势对我更为不利。现在西洋各国在红海开运河,辟了一条捷径,而且安设海底电线,信息极快,一旦有事,征调军舰,极其方便。在我国,只能调集陆军,扼守海口,而在外国,进则有利,退则停泊在大海之中,我军望洋兴叹,不能追击,所以对他们并无害处。主客易势,劳逸不同,是我们最吃亏的地方。”

这番侃侃而谈,言之成理而颇有创闻的陈奏,慈禧太后深为注意,“照你这么说,我们中国就没有法子防备了?”她怀疑地问,“总不致于吧?”

“事在人为。”张佩纶答道:“水师宜合不宜分,宜整不宜散。同治年间,丁日昌奏请设立三洋水师,原折下督抚重臣议奏,左宗棠以为洋防一水可通,一有警报,兵轮可以齐集支援,倘或强划为三洋,名为各专责成,其实各不相关。李鸿章也说:‘沿海口岸林立,处处驻扎重兵,不但耗费浩繁,而且备多力分,主张全力扼守要害’。这都是老成之言,必在圣明洞鉴之中。”

“是的,我记得他们当初是这么说。督抚的习气,向来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剿匪也好,对付洋人也好,一出自己的疆界,就撒手不管了。文宗在日,最恨各省这个样子,现在就是南北洋,争械争饷,也都不免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你这次到福建,务必跟总督、巡抚、船政大臣和衷共济。同为朝廷办事,办好了大家有功,一件事办坏了,共事的人,说这个有罪,那个反倒有功,是断乎不会有的事。”

“是!”张佩纶加重语气答道:“臣必谨遵慈谕,任劳任怨。”

“沈葆桢创办船政,很有效验。不过现在要制洋人,总还得另有一套办法。总理衙门跟北洋已经商量过这件事,你总知道?”

“是!臣是知道这件事的。李鸿章跟总理衙门常有信使往来,反复讨论,现在意见差不多一致了。”张佩纶略停一下,用很有力的声音说:“欲求制敌之法,非创设外海兵轮水师不可,欲收横海之功,非设立水师衙门不可。”

“你是说专设一个衙门管理水师?”

“是!西洋兵制,水师都设海军部,兵柄极重。”张佩纶说:“总税务司赫德在总理衙门谈论军事洋务,亦劝我中国设立总海防司。水师既然宜合不宜分,宜整不宜散,自然宜乎专设水师衙门,统筹调度。”

“设衙门倒没有什么,不过多用几个人。创设外海兵轮水师,只怕不是一两百万银子所能办得了的,这笔经费,从何而来?你们想过没有?”

“臣等亦曾筹议,沿海共有七省,外海兵轮水师,既然一军应七省之防,则七省合力供水师一军之饷,亦非难事。所难的是,怕七省督抚,各持门户之见,不肯通力合作。”

“这倒不要紧。谁要是不肯尽力,朝廷自有处置的办法。”慈禧太后想了好一会,用沉着有力的声音吩咐:“你好好写个折子来。一条一条,越详细越好。”

“是!”

“你这次到福建,虽说会办海疆事务,身分是钦差,福建的船政也可以管。”慈禧太后又说:“你赴任以前,不妨先到天津找李鸿章谈谈去。你不是跟李鸿章很熟吗?”

“是!臣与李鸿章世交。”

“你见了李鸿章,告诉他:朝廷待他不薄。多少人参他,我都压了下来。他也该激发天良,好好办事。”慈禧太后又说:“有人骂他是秦桧、贾似道,这话虽然过分,李鸿章也不能没有警惕。保全和局不是含混了事!”

“是!”张佩纶说:“臣见了李鸿章,一定将皇太后操持的苦心,细细说给他听。”

“现在国家多事,有好人才一定要让他出头。你向来遇事肯留心,可知道有什么能干的人?”

张佩纶已听说有人保举江苏江安粮道张富年、浙江宁绍台道薛福成、安徽徽宁池太广道张荫桓,已分饬三省巡抚转知来京,听候召见。张富年他不熟,薛福成和张荫桓是知道的,都是干练通达,可办洋务的人才。但薛福成是慈眷正隆,已调任顺天府尹的薛福辰的胞弟,为恐慈禧太后疑心他有意迎合起见,所以只提张荫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