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十二章(第2/8页)

原来如此!慈安太后笑了:“你倒是真肯替儿女操心。”

“六爷夫妇,把他们那个孩子给了咱们,可不能委屈人家。

我得趁早替她挑。”

“到底还小。不过……,”慈安太后停了一下说,“大妞还真不象十一岁的人。”

“就是这话罗。早年仅有十三、四岁就办喜事的。”慈禧太后自言自语地,“早早儿的抱个外孙子,也好!”

“想得这么远!”慈安太后笑了笑,又说:“咱们自己那一个呢?”

“那一个”是指丽太妃所出的公主,慈禧太后的笑容慢慢收敛:“这个,当然也得替她留心。”

“嗳!”慈安太后点点头:“总归还不忙,慢慢儿留心吧!”

这一番闲话,说过也就搁置了。那知旁边听到了的太监和宫女,却当作一件极有趣的事,在私底下纷纷谈论。消息传到宫外,家有十余岁未婚子弟的八旗贵族,无不注意,但心里的想法不同,有些人家认为“尚主”是麻烦不是荣耀,有些人家则怦然心动,颇想高攀这门亲事。

想高攀的自然占多数,其中有个都统,尤其热衷。他在想,大公主既为两宫太后所宠爱,又是恭王的娇女,这比正牌的公主还尊贵,一旦结成这门婚事,成了恭王的儿女亲家,外放“将军”,调升总督,不过指顾间事。这个机会无论如何错不得!

当然,他所以有此想法,是因为有条路子在那里。这个都统是镶黄旗的,名叫托云保,在密云捉拿肃顺时,很出过一番力,因此为醇王所赏识。托云保家世习武,醇王又颇想“整军经武”以自见,便常找他谈兵说剑,渐渐把交情培养得很厚了。托云保心想,醇王福晋是慈禧太后的胞妹,隔不了几天就要进宫,姊妹的情分,非比寻常,这一条路是一定走得通的。

于是他整肃衣冠,到了宣武门内太平湖的醇王府——来惯的熟客,醇王只是便衣接见,说不到三句话,托云保站起来请了个安说:“七爷栽培!”

醇王赶紧扶住他,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说?”

“听说太后要为大公主指配。七爷总听说了?”

“是啊!我听说了。怎么样?”

“我那个孩子,”托云保又请了个安,“七爷是见过的,全靠七爷成全了。”

醇王哑然。心里在想,托云保虽隶“上三旗”,家世平常。他那个独子阿克丹,人品倒还不坏,也生得很雄伟,象是个有福泽的,只是生来结巴,说话说不俐落,这个毛病就注定了不能在“御前行走”,国戚而不能近天颜,还有什么大指望?“七爷!”托云保又说:“我知道七爷圣眷极厚,天大的事,只凭七爷一句话。只要七爷肯点个头,我那小子的造化就大了。”

醇王让托云保这顶足尺加二的高帽子扣住了,心里迷迷糊糊地,仿佛也觉得这件事并不难,于是慨然答应了下来。

等托云保千恩万谢地辞别而去,他一个人盘算了一会,想好一套话教会了他的妻子,第二天醇王福晋便进宫去做说客。

在长春宫闲叙了一会家常,因为有宫女在旁边,不便深谈。慈禧太后对察言辨色的本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一见她妹妹那种心神不属的神气,心知有什么私话要说,便给她一个机会:“走!咱们蹓跶蹓跶去!”

姊妹俩一前一后走出殿来,宫女一大群,当然捧着唾盂、水壶之类的杂物跟在后面,慈禧太后挥一挥手:“你们不必跟着!”

宫女们遵旨住足,慈禧太后走得远远地,才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醇王福晋。

“听说太后要给大公主指婚?”

“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慈禧太后很有兴味地问。

“外面都传遍了。”醇王福晋又说:“七爷有几句话,让我当面说给太后听。”

“怎么着?他想做这个媒?”

“是!”醇王福晋笑着回答,然后把托云保父子形容了一番,自然是怎么动听怎么说。

“托云保这个人我倒知道。不过……。”

“太后是嫌他家世平常?”

“可不是吗?”慈禧太后说:“那么多王公大臣的子弟,怎么轮得到他家。那阿克丹现在干着什么?”

“是个三等‘虾’。”

“可又来,连个蓝翎侍卫都没有巴结上!且不说委屈了孩子,叫我跟老六夫妇怎么交代?”

“上头的恩典,六爷、六嫂子也不能说什么!”醇王福晋思索了一会说,“当年雍正爷还把包衣家的女儿,指给了那一位‘铁帽子王’做嫡福晋呢!”

“雍正爷怎么会做这种事?”慈禧太后近来常看历朝实录和起居注,笑着纠正了她的错误,“那是康熙爷,把织造曹寅的女儿,指了给平郡王做嫡福晋。这种事儿少见,当不得例!”

这一句话把她的嘴封住了,她还有些话在肚里,但对不上榫,便接不下去,只站着发愣。

慈禧太后又看出来了,为她开路:“七爷还说些什么?”

“七爷是为太后打算。”醇王福晋赶紧答道:“他说:太后给人的恩典不少,可是得了恩典的人,也不怎么感激,就象是分内应该似的。这都因为那些人本来就挺好的了,把上头的恩典,看得不过如此。若是托云保那种人,能够高攀上了,那份儿感恩图报之心,格外不同。”

慈禧太后默不作声。遇到她这样的神态,不是大不以为然,便是深以为然。姊妹相处这么多年,醇王福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偷眼看了一下,知道回家向丈夫交得了差了。

“搁着再说吧!”慈禧太后对笼中那头善于学舌的白鹦鹉,望了一会,终于作了这样的表示。

醇王福晋知道她姐姐的性格,对自己娘家的人,总是说得少,给得多。所以能有这样的表示,已经很不错了,欣然辞别,回家告诉她丈夫:“八成儿是行了!”

这个看法没有错,慈禧太后心里确已有了八分允意。过了几天,找个空跟慈安太后又提到了这件事。

“托云保,噢,我知道这个人。”慈安太后娘家与托云保同旗,所以她知道,“他家上代,是从吉林‘挑好汉’挑来的。”

“那好啊。”

才说了这一句,慈安太后就拦她的高兴:“不!我看,要慎重。又不是功臣之后,又不是人才出众,也许大妞不愿意,还是先问问她自己的好。还有六爷、六奶奶!”

这话让慈禧太后听不入耳,不过商量家事不能硬不讲理,说指婚原是太后的特权,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

看看她不作声,慈安太后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怕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倒觉得老大过意不去,于是笑了笑自己转圜。

“我看先把那个孩子找来看一看再说吧!”